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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2 / 2)

幢幢灯影下,陛下默盯着那书中朱圈,面无表情,而目光幽深难测,似有惊雷隐隐,又如蕴着万丈深渊,暗不见底之下,不知是否正波涛暗涌,一经掀起,便将是滔天狂澜。

云霜自天子御极便侍在御前,二十年来见此神情寥寥。那寥寥数次,都与朝政相关,是陛下遇着极为棘手、难下决断,动辄便会动摇国本江山的要紧朝事,且早在陛下少年登基那几年有过,其后随陛下年长深沉,便不再有了。不料多年之后还能再见陛下露此神情,且,是为一小小女子。

云霜此时,恨不能没来过这紫宸殿,恨不能立时消失在御前,哪里还敢再觑看天子神情,忙垂眼候立,屏声静气,一声儿也不敢出。一时殿内有如死水,不知僵寂多久后,听殿窗处忽响起簌簌之声,像是外头终于落雪了。

挟着几丝飞雪入内的,是内侍总监傅秉忠。他恭奏陛下膳时已至,御膳已备好且都已验毒,问陛下是否要即刻进膳。

陛下眸底墨色沉凝未散,像仍不知要如何处置,或说对待慕娘子。只是纵然未有决断,对慕娘子之恩宠丝毫未消,在听问后陛下微默一瞬,即朝向她吩咐道:“拣些她爱用的,携回蓬莱殿去。”

自在旨意下入宫禁居蓬莱殿,慕娘子日常膳食,细至一茶一果,都是来自御殿。云霜见今时仍是如此,想陛下应暂不追究慕娘子今日的忤逆之举,悄松口气之余,心中更是称奇。

领着四五宫女将珍馐装入食盒,云霜垂首退离时,有内监捧物恭步入殿,口中向天子道:“启禀陛下,太子殿下命奴将琴送来……”出殿便是风啸雪飞,云霜再听不清殿内情形,只领着众鬟往蓬莱殿赶,谁知走近之时,竟见慕娘子出了暖殿,人正站在风雪之中。

若慕娘子冻出个好歹来,禀到陛下那里,怕是不得安生。云霜忙赶近前去相劝,慕娘子见她只是领侍回来,像是大感意外,神色惊怔地喃喃:“他……皇帝,没有过来问罪吗?”

确知皇帝并没有龙颜大怒地驾到问罪,慕娘子素昔沉静的神色,如薄冰受击将裂。恼恨、不甘、彷徨等种种衔怨心绪浮出冰面,于慕娘子眸中飞快闪动变换片刻后,只听慕娘子再难耐满心怨怼,低低喃骂一声,所骂对象自是当今九五至尊。

风雪大,云霜依稀只听慕娘子骂了一声“老”字,没听清慕娘子究竟将陛下骂作了什么老物,也庆幸自己听不清,不然回头还得如实禀报。她想快些将慕娘子劝回殿中,却见慕娘子在这一声喃骂后,似再忍耐不得了,径飞步向前,竟像是想闯出蓬莱殿的宫门。

守卫蓬莱殿的侍卫,不仅人数倍于等闲妃嫔宫殿,且人员不是按制出自宫中监门卫,而皆是调自天子千牛卫。陛下有旨,无旨慕娘子不得出,而蓬莱殿外人,纵是尊贵如太后娘娘、太子殿下,也是不可擅入的。

在慕娘子逼近宫门前,云霜忙抢步近前,死死攥拉住了慕娘子的手臂。“娘子……娘子……”她低声恳求,言辞切切,“陛下不会降罪于您,但或会迁怒他人,您当想想您宫外的舅父一家,还有……还有身在洛阳……洛阳的……”

余下两字她不敢言明,而被她拼命攥握着的手臂,终在这一句后,缓缓软了。原似弓弦紧绷的少女,一身气性像被生生抽尽,她如泥雕木偶僵伫雪中一阵后,默默无声地回过身去,一步步走向天下间最尊贵华丽的金笼。

也不用膳,回殿后慕娘子自躺榻向里、一声不语。约过大半时辰后,有天子赐礼至,除金玉珍宝外,另有一张古琴。自慕娘子入住蓬莱殿来,日日都有天子赐物的,殿内诸侍习以为常,而榻上的慕娘子,仍是朝里卧着,并不起身谢恩,也不知是睡未睡。

内监唱报赐礼名目的声响中,殿中连枝灯树寂寂燃灼。数重冰裂梅花鲛绡帐,将煌煌灯色拢如清透月色,朦朦月色下,榻上的美人和衣侧卧,樱草裙衫缱绻勾裹着柔弱纤姿,半捧青丝如瀑托流枕上,直如是月中画中之人,令人只见背影便不由心生爱怜之意,更遑论等见那娇花软玉似的面容,更是要为之心摇神移了。

云霜侍在深宫多年,如花美色似流云在眼前过,等闲已不将女色放在心上,但秋日里在东宫遥见慕娘子时,仍不禁为之暗暗惊叹。寻常美人之美,顶顶美在一副皮囊,而慕娘子之美,皮囊倒排最末,其行动顾盼间自在流淌的天然韵致,常使人忘其形容之美,因已为神夺。

只是,若无攀附天子之心,这天生丽质灵韵,倒似非是幸事了。正暗想着,忽见榻上侧卧的慕娘子,在内监的聒噪唱报声中,猛地拔下数支插髻花钗,反向身后地上狠狠掷道:“出去!我不要这些!”

那内监当然不敢将天子赐物带走,只在片刻为难后,停了报有一半的赐礼名目,诺诺躬身退出了。云霜边弯腰捡那几支花钗,边望向帐内慕娘子伏枕的身影,暗想秋日里与燕王太子一处时,慕娘子明净柔婉似芙蕖,而今她骨子里倔烈的一面现出,性似刺手玫瑰,至于因由,自是天子恩宠于她如洪水猛兽。

过去的两个多月里,慕娘子虽心中忧怨,但人镇日沉静,没有向外发作过半次,到底是时日久了,慕娘子在“洪水圣恩”的日益刺激下,心神日渐如弦绷紧,实难沉住气了。

其实,若慕娘子能亲眼见一见陛下,兴许不会这般。或许慕娘子如此怨怼,是因爱飒爽少年郎,而觉皇帝陛下年迈沧桑、不堪入目。然而陛下丰神俊朗、风姿卓然,望之不过而立之年,燕王形貌之英武不凡处,正是承自陛下。

且陛下不仅勤政图治,精通骑射,曾在胡虏来犯时亲征退敌,还颇有才情,既擅弄箫,书法又自成一家,纵不与臣民比,而放在从古至今的天子一列中,当今至尊也可称作一代天骄的。

心内暗叹着,并默默将那几支花钗收放妆奁中时,云霜听榻上的慕娘子忽地出声问道:“外面还在下雪吗?”

云霜近窗向外望了一眼,回道:“还在下着呢,看样子要下一夜。”

“洛阳……”问及这二字时,玫瑰的尖刺都似软了些许,慕娘子语意微嘶,“洛阳此刻,会否也在下雪……”

两个多月前,陛下在纳慕娘子入宫时,还另下了一道旨意,将燕王殿下调往洛阳。云霜听慕娘子这样问,心中便一突,忐忑着轻轻回道:“奴婢不知。”

好在慕娘子没接着问洛阳的人事,在静默许久后,又低低地道:“……那,虞山……虞山有下雪吗……”

若说前面几句,慕娘子的声音已有几分沙哑,在静默良久后问至虞山时,更是虚弱无力地像有病态,似是昏沉之人无意识的喃喃。云霜心怀忧虑,边趋近榻前欲看慕娘子情形,口中边道:“奴婢愚钝,敢问娘子,虞山是何处……”

只听榻上侧卧的少女声息微弱,竟似连话都说不出了。云霜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犯上,直接撩帐向内看去,见慕娘子菱唇失血、呼吸灼热,两颊晕着明显异样的绯色,像是着了风寒正转高热。

云霜忙要请太医来诊视定方,可慕娘子执拗性起,坚决不肯问医用药,蜷着身子自负气向内睡着,像是锦绣堆中的一只小小困兽,是罗网中的小鹿,因知挣扎无用便候等天命裁夺生死。云霜百般求劝无法后,只能在茫茫夜雪中,再往紫宸殿去。

此时已近亥正,按时辰陛下应已安歇了。云霜忐忑向傅总管说明来意后,傅总管竟未犹豫半分,听说是慕娘子的事,立就转内禀报了,不一会儿就传她进去。

内殿里灯火通明,陛下原在这深夜时候还未就寝。云霜匆匆禀报慕娘子不肯问医用药,陛下听说慕娘子病了,立即吩咐太医前去,并就站起大步向外走去,像是想即刻就去看望慕娘子,可急步至殿门前时却又顿住,似足陷泥潭,被什么极要紧的缘故缠滞在原地,难以向前。

云霜挂念着蓬莱殿病中的慕娘子,心忧如焚道:“慕娘子的情形瞧着很不好,奴婢看时,娘子眼睫有泪意,像是病得悄悄在哭,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娘子流泪……”

“……她哭了?”

像是在问她,又像在惊颤自语。云霜还没答出一个“是”字,就见大周朝的皇帝陛下,腾步跨过了紫宸殿的门槛,人没入寒冽风雪夜色中,直往蓬莱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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