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平生初见,自然陌生,可在对望见她的面容时,却又不因初见感觉生疏,好像自己是认识她的,已在心底认识了许多许多年。
执缰的手臂不由紧紧绷直,“奔雪”因此停驻马蹄,天地也似跟着停滞不动,只有她,只有她身在的那辆马车,迎面向他缓缓行来,像是一场越来越近的梦境。
鸦色长发如飞瀑流散,洁白素衣落染着血迹斑斑,她容色惨白如雪,似是被风雨无情摧折的山茶花,而一双眼睛乌漆明亮,深深地凝望着他,目中好像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讲,可却似因有何要紧缘故,半个字也不应说,朱色菱唇因内心剧烈的挣扎与痛苦,被用力抿咬着,唇际竟渐微泛血珠。
许是因这眼神太特别,燕王心中忽地浮起柳絮轻烟似的迷惘,一时竟似要疑惑自己是在回府的路上,还是真就身在一场梦境里。迷惘如罗网缠住了他,满心雾气茫茫中,隐约有一念如星子在他心头忽闪。是极要紧的念头,他直觉如此想,迫切想要将之抓住,神思也随之缥缈不定。
惘思中,马车已掠过身际,天上落下雨来。亲卫凌风见王爷如尊石像驻马雨中,忙近前举伞要为王爷遮雨。但伞刚撑到王爷头顶,就见王爷忽如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手里猛地一勒马缰,拨转马首冲进细雨,直追走了有一射之地的端王府马车。
拼尽全力抓住车窗帘一角,想将最后一丝渺茫的生机,寄予在或肯行侠仗义的路人身上,却在拼命掀开车帘的一瞬间,望见了燕王。满心呼救霎时堵在嗓子眼,慕昭在看到燕王的一刹那,仿佛听到了上苍的轻嘲声,嘲她重生后所做种种,皆是徒劳。
为了斩断前世与燕王血淋淋的孽缘,今生她先是放弃前往清晏楼附近,后又在浮香楼时避在雅间内不与燕王相见。她希望她与燕王俱莫再蹈前世覆辙,希望她与他此生再无交集各自安好。她下定决心,想要依靠自己解决即将到来的端王孙欺辱之事,可努力改变前世命运的举措,却使端王孙欺她之事反而提前,使她与燕王今生再又相见,甚比他们前世正式相见的时间更早。
呼救,他会救她的,就像前世那般,她知道,可更清楚地知晓前世她与他命尽时血染的终局。这一开口,这一世就不再是陌路之人,蓬莱殿中横剑自刎或又成为他今世命尽的一种可能,内心的激烈挣扎,使慕昭在望见燕王时,一时无法出声求救。
马车渐远,她自己也被发狠的端王孙拖回车里。先前握在手里的银鞘刀,早在欺压与反抗中摔掉在车厢地毯上,慕昭在被拖往车厢深处时,忍痛瞅准时机,悄将那刀重又抓在手里。
她现下唯一可解救自己的法子,就是趁端王孙不备时将他杀了。可这法子只能救得她一时,端王孙死了,端王府不可能放过她,她后面也决计活不成,她不甘心就为这么个烂人,毁了自己重活一世的机会。
握藏在袖中的刀,在绝境前犹疑着是否要落下时,忽然间马车一个急刹,像被硬生生逼停。压在她身上的端王孙,因马车这一急停,猛地摔了出去,正撞在车厢门上,将门撞摔开,半个身子都撞飞出去。
慕昭望着马车外的燕王,举刀的手僵停在半空中。燕王扫一眼车内情形,即大抵明白发生何事,在端王孙恼怒发难前,先冷着脸质问道:“世孙为何夺人之美?!”
端王孙宁绍先前就伤了手臂,这会子猛地一撞,腰几被折断,头上也鼓起了个大包。几是浑身散架的他,刚被侍从扶起,还没来得及怒问燕王为何拦他马车,就听燕王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气急不解道:“什么夺……”
话未问完,他就明白了燕王的意思。宁绍看了眼车厢内又美又刺手的小娘子,又看向马上的燕王,惊且狐疑道:“她……是你的?”
转看向车中少女时,燕王眉眼间的冷意如初雪化融,他微衔歉意地温和对少女道:“先前未对你言明亲王身份,是我的不是。若我一早告诉你我是燕王,想来你今日早些向端王世孙说明,他也不会强逼于你。”说着瞥一眼端王孙,眸光似笑似冷地问道:“是吗?”
“我……我不知道她是你的,她……是你的吗?”宁绍再怎么仗着祖父的威势在京中横行,也不敢去抢燕王的爱姬,他心中生惧,但又想到迄今未纳姬妾的燕王并不是风流性子,加之不甘心轻易放过这个伤他的美貌小娘子,有些怀疑地发问时,见燕王径向车内少女伸手道:“卿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