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彦章今日当值,暮时归家方从夫人口中听说了端王孙派人来威胁的事。他称许了夫人的做法,心中对外甥女的不满则越发重了,暗想如若外甥女不但不能帮扶明远仕途,反还会连累慕家上下,那也就别怪他这舅舅不讲情面了。
想着又嘱咐妻子道:“这事别叫明远知道。”慕彦章对儿子竟对外甥女暗生情愫一事甚是光火,却不能在春闱结束前挑明了骂醒儿子,只能暗暗恼火。
徐氏道:“这个我省的。”一来这些时日儿子整天将自己关在房中温书,二来她已斥训过府内仆役,只要不是有人胆大包天地跑到明远面前去说,明远是绝不会知道这些事的。甚至因知二女儿是易胡言乱语的性子,她直接将二女儿送至娘家做客一段时间,预备等明远考完再接回。
但徐氏只明悉二女儿心直口快的性子,却不清楚大女儿之心思深沉,其实远超她的了解。
慕婧容近来虽如常做着端雅淑柔的大小姐,但其实心情甚是不佳。在从亲妹妹口中听到表妹的“奇遇”,知道表妹竟与端王孙、长公主、永康公主都搭上关系时,她纵想着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应只当表妹是个用来取乐的下等女子,心中亦不免发酸,毕竟,那些天潢贵胄,有可能是她毕生都无法触及的。
本来就心气难平,又知端王孙派人来暗中威胁,言称定要将表妹纳为妾室。寻常人的姬妾,自然是卑贱若尘,可若是端王孙的爱妾,未来端王爷的宠妾,那可是比一般的官夫人还要风光的。若真是这般,日后她见她,岂不是还要屈膝行礼?!
心绪酸涩揪扯至晚间,慕婧容在凉凉夜风中,不觉走至兄长书房附近。若哥哥知晓端王孙欲纳表妹为妾的事,定会极力阻拦的。默默心想着,慕婧容走进犹亮着灯火的书房,含笑与兄长闲话几句,无非是时辰不早了,该休息了,科举在即,若在这要紧时候,因用功过度伤了身体,反误了前程仕途,那就太不值得了等等。
言笑着,慕婧容一瞥眼,望见书案一角搁着一只小锦盒,看盒样花纹似就是装着琉璃耳坠的那只。她暗暗寻思时,兄长也已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不待她问,就已说道:“等春闱结束,我再将这对耳坠,送给阿昭表妹。”
竟就说得这样直白,似是决心已坚如磐石、不转不移。慕婧容怔看着兄长,于唇际扯了抹笑意,刚想以兄妹之情的说辞,将兄长这话岔过时,就见兄长径抬眼直视着她道:“希望妹妹勿再阻挠此事了。”
兄长是温和性子,平日对她和妙容再和善不过,纵是妙容常使小性子,兄长也总是耐心蔼然,从无一句重话,不似这会儿对她的这一句,不冷不热,已隐含斥责之意了。
竟就对慕昭钟情至此,慕婧容心境愈发酸沉,僵默了片刻后,扯了扯唇道:“父亲母亲不会允许的,哥哥知道,父母大人有多看重你的婚事,怎么可能允许你娶她,绝无可能的。”
她说的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兄长没有反驳她的话,只是道:“我知道父母对我寄予的厚望,我愿将我这一生都用来光耀家族门楣,我愿在其他所有事上,都听从父母大人的安排,唯有这一件事,我要随我自己的心,娶我钟意的人。”
“我知道妹妹向来心存高远,但我不是,我只想要眼前人”,兄长声气逐渐和软,微笑地看着她道,“我会极尽所能,为妹妹觅一前程似锦的如意郎君,也请妹妹容下做哥哥的,这唯一一点私心。”
无话可回,兄长已将话说成这般,她再说什么阻扰的话,都只会显得她这做妹妹的自私凉薄。慕婧容见兄长眸中浮起淡淡笑意,似在为春闱后可与表妹长相厮守而感到欢喜,心中如有乱麻揪扯,更不知该不该提说端王孙威胁纳妾的事。
不该说,一则,如果此刻说了,兄长定会极力阻拦表妹成为端王孙的妾室,到时候端王孙盛怒之下,不仅兄长会春闱落第,慕家也会跟着遭殃。二则,父母绝不允许兄长娶表妹,可兄长对此又铁了心,与其到时候闹得家宅不宁,不如这时候就任着表妹做了端王孙的人,等兄长春闱结束后知道此事,也只能死心,这样一道摆在眼前的难题,就直接因外力迎刃而解了。
至于她心中的酸意,罢了,还是让位于家族利益吧。表妹虽是那样的出身,可终归也姓慕,总与他们同气连枝,一荣俱荣的。
正暗想着,又听兄长问她道:“母亲今日从我这里拿走许多诗文,是要送呈到何人府上?”
慕婧容回过神来,抑着心中种种,如常柔声回道:“我听说是要送呈到礼部陶侍郎府上,父亲为你寻好了门路。”
“陶文循陶侍郎”,兄长闻言双眸亮起,“他是前两届春闱的主考官,是有名的寒门好官”,说着又叹,“可惜今年不是他来主考,我无缘做他的门生。”
望着兄长眸中的惊喜与叹息,刚说完谎的慕婧容,心中愧意暗生。她有些无颜再在这书房待下去,随意附和称赞了几句陶侍郎的清名,就言称要歇息了,在沉沉夜色中告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