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的少女在一惊怔后,自是剧烈地挣扎起来。皇帝这时骑虎难下,不松开手臂似他真是有意轻薄,忽然就松开手臂,又怕慕昭在这地生青苔的拐角,因想慌张逃离,又一脚滑摔出去,直直撞在石壁上。
皇帝一边想控住慕昭,使她不要乱跑,一边又不想自己尝试控人的动作,显得像在强抱轻薄,一边要将慕昭那支或会错扎自己的银簪给夺下来,一边又要忙中抬脚,别再踩着慕昭的裙摆,真将她裙子踩拽下来。
他已是几乎手忙脚乱,偏怀中的小娘子,半刻不安歇,她惊恐看他的眼神,已如是在看古往今来天下第一的老色鬼,因惧恨拼命挣扎个不停,使他越发慌手慌脚,急得面上都冒出汗来。
“别动……别动……”试图劝抚的皇帝,起先还尽力温和轻声,但渐渐,因慕昭挣动得太厉害,他又不能强搂她又不能放开她,越发为难着急之时,声调不由加重了些道:“别动!”
他本心并非要吓她,但他是做惯皇帝的,声调一加重就不自觉带了些平日的震慑威严。伴着他这一声威吓似的“别动”,慕昭腰系的丝罗香囊,轻轻地落在地上。一通乱糟糟的挣扎与“强搂”下,她系腰的长裙终是被扯得将落,系裙的丝绦如涨水的柳枝,软软地松了开来。
她终于安静不动了,但眸光并不安静,而是以无尽的厌恨与恐惧为底,骤涌起了深重的绝望无力,是将被在此地侮辱、自己却无力挣扎反抗半分的痛苦与绝望。
她愤恨地望着他,漆黑的瞳仁燃烧着无尽的绝望与痛苦,如能将他焚化在她的眸光下,眼角骤然垂落一滴清泪。他望着她眸中盈盈欲坠的泪珠,只觉自己所面对的,不是一双焚着恨火的濛濛泪眼,而是无边无际的泪海,就要无措地溺毙在她的泪眸中了。
御书房中,燕王已静立许久许久。心中的剧烈挣扎终落至尾声时,他身着的皇子锦袍下,已是冷汗浃背,手中攥握着的白鹿玉佩,也因挣扎抉择时的痛苦,不自觉被攥碎成了两截。
他身在皇家,远比普通民众更知晓何为天子,何为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何为朝是父子暮为仇敌。不必远忆史书上的皇室操戈父子仇杀,他的曾祖景宗皇帝与祖父孝哀太子,就是近在眼前的血淋淋的例子。君父君父,先是君,才是父。
不得不放手的锥心之痛后,亦有冷彻入骨的寒心与后怕。父皇是何时知晓他与慕昭的往来?父皇与慕昭相识,是在他之前还是在他之后?如果今日内官传话晚了,他已在宴上选了慕昭,父皇会如何待他,又如何待慕昭?如他佯装不懂,回到宴上,一意孤行地选慕昭为燕王妃,父皇接下来会怎么做,他竟不能深想。
父皇与慕昭之间的往来渊源,他无法具体窥知,但父皇今日的态度,他已想得再清楚不过。不管他有多钟意慕昭,他都不可以要她,因他不能肖想他父皇看中的女子。一直以来,以储君之位为目标的他,凡事都遵循着不与圣心相违,却在不知情时,犯下了这等大错,足以毁了他未来所有的滔天大错。
江山美人,如无江山权势,纵得美人,亦是怀璧其罪,无法保全。燕王收起已染血迹的碎裂玉佩,缓缓地步出了御书房。殿门外,守候的御前总管傅秉忠见他步出,觑着他的脸色问道:“殿下……想明白了吗?”
燕王不知自己此刻是何脸色,但想来定是苍白如雪,因他回答的声气几低不可闻,似是被生生抽空了浑身的气力,“……想明白了。”
傅秉忠静静望了他一眼,又问:“殿下离了这儿,是要去哪儿呢?”
立于这天下至高处,远处无数琉璃碧瓦闪烁着灿烂春阳,令人乍一望去,几乎睁不开眼睛。从前燕王来此,常心怀凌云壮志,而此刻,竟感到有几分眩晕。他心神恍惚地回答着傅秉忠的话道:“我……有些累了,身体不适,想要回府歇歇。”
却听傅秉忠轻叹一声,他意味不明地凝望他片刻,终是走近前来,低对他道:“依老奴愚见,殿下当回赏花宴上。如若殿下不回,在……他人眼中看来,会否是因……心中衔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