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完这些,她坐在书桌前,手里握着钢笔,有些发呆。
就好像一眨眼就到了十月。
时间太快了,她有些猝不及防。
也有些没有准备好。
叹了口气,看着白纸上笔尖洇出的墨渍,她合上笔记本,又收好钢笔。
九月三十,早上。
吃完早饭,张家人提着打包好的行李袋,登上火车。
准备的床单被褥都留在家里,苏娉住的那间厢房已经重新布置过了。
张轻舟哈欠连天,趴在卧铺上,眼皮子都快睁不开。
张老爷子从兜里摸出一个醒脑的药包,扔在他旁边。
苏娉看着老师想睡又睡不着的样子,别过脸,选择视而不见。
张老夫人去打了杯热水过来,捧在手里慢悠悠喝着,对于这一幕早就习惯。
爷俩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张轻舟也经常搞这种小动作。
火车“吭哧吭哧”往南城开,张老夫人没有睡觉,她坐在苏娉对面的铺位上,轻声问:“阿软,沈家人也会来吗?”
苏娉点头:“会吧。”
起码哥哥们是一定会来的。
林漪自从上次刚过完年给她来过一次信,后面还寄过两次东西,她没有回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礼貌疏离。
张老夫人也大致知道沈家的情况,她提了一句便转移话题,问她以后的规划。
小姑娘身体是调养的差不多了,能不能怀孕目前也给不了确切说法,她问张老爷子,是说应该没问题。
当时她就骂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大夫,一个准确的回答都没有。
庸医!
张老爷子也很委屈,这种事谁能打包票啊。
苏娉说:“目前不考虑这个呀,我和陆长风说好了,等过两年再谈这件事。”
张老夫人下意识觉得长风这孩子只是为了阿软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才这么说的,像他那样家世好的,不可能不想要孩子。
但是想到平常接触他时的印象,又觉得他可能确实不在意这些。
一路说着说着就到了中午,吃完饭,睡了会儿,因为火车没有长时间停靠在各个站点,今天算是到了个大早。
五点半就到了南城。
因为提早得知好友会过来,容老夫人亲自来火车站接的人。
两位老人见了面都是热泪盈眶,紧紧握着对方的手不肯松开。
“外婆。”苏娉看到面色和蔼的容老夫人,吸了吸鼻子。
她是长时间在外婆家长大的,对外公外婆的感情不一般,特别亲近依赖他们。
“软软。”容老夫人笑着看她:“我们家乖乖长大了,今天先去你小姨家,你爸爸妈妈明天早上才能到。”
容老爷子还在军医院,容檀知道外甥女要来,早早就备好了菜,非让她们一起过去。
苏娉点头:“我也好久没见过小姨了。”都有大半年了。
她和小姨平时联系的不多,每次也就过年能见到,或者医学上有什么不解的写信询问。
不过今年容檀倒是给她去过两封信,问的都是心理医疗站的事,显然对这个很重视。
容老夫人和张老夫人在叙旧,张轻舟跟苏娉聊天,就剩张老爷子没人理。
“我去军医院等老容。”他撂下这句话,脱离队伍,自己往军医院方向去。
“别管他。”张老夫人看了一眼,又继续跟容老夫人说自己在东城的事,还聊起了这次给苏娉置办的嫁妆。
“东西拿去西北太麻烦,孩子们都在东城,到时候放到火车上带过去。”容老夫人说:“阿软去研究所会分配房子,放到她那儿也行。”
因为结婚申请下来了,陆长风分配的院子也到了,东城地广,家属楼多,他是分了个小二层的院子。
家属大院总共有四个区域,基本上就是苏娉她们在北城那样划分的,有一个大院最低都是团长级别的。
陆长风分的不是这个,在另一侧。
“那我到时候也把东西放到她宿舍去。”
张老夫人在和老友说自己置办了什么,听她这么多花样,连脸盆桶子锅碗瓢盆都没有漏,容老夫人感慨:“阿软在东城幸亏有你照顾。”
“应该的。”张老夫人不以为意:“我早就把阿软当自己的孙女了。”
苏娉和张轻舟走在后面,在进军区的时候全部要出能证明身份的证件,因为她们之间没有军人,只能等容檀出来接。
好在容檀并没有让她们等多久。
现在是傍晚,凉风习习很舒爽,走在熟悉的军区内,苏娉心里莫名安宁。
“你小姨父和表哥都在家。”容檀跟张轻舟打了个招呼,然后挽着外甥女的胳膊,问:“长风什么时候过来?”
“应该是今天晚上的火车。”苏娉也不太肯定,“二哥说他们明天肯定会到。”
“那就好,你外公这段时间写了不少请柬,已经发出去了,明天肯定给你办的热热闹闹的。”
“小姨,”苏娉侧眸看她,眼底的亲昵溢于言表:“麻烦您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你是家里唯一的姑娘,我们当长辈的不得多上点心啊。”容檀说到这,有些苦恼:“你两个哥哥和表哥还没着落呢,真是丢脸,连妹妹都比不上。”
其实在知道苏娉身世时,容檀是动过让自家儿子娶外甥女的念头。
主要是知道外甥女身体孱弱,嫁到自家肯定不会吃苦,可后来她还是犹豫了。
她就高朔这么一个孩子,说不想抱孙子是假的,如果阿软愿意嫁可以,不愿意也算是一件好事。
知道这么想不对,但确实,为人母总要为孩子考虑。
好在后来自己也想通了,阿软再怎么着也轮不到嫁给她儿子,她自家还有两个哥哥呢。
容岚这么疼女儿,要是女儿嫁给哥哥,她肯定是乐意的。
但是这兄妹仨,没有血缘关系硬处得跟亲兄妹一样,谁都没有这个心思,这就没办法了。
一路说说笑笑回到院子,碗筷已经摆好,饭菜上桌。
容老夫人说:“我们先吃,那两个老的不会饿着自己,军医院有食堂。”
估计老兄弟俩现在正乐呵呢,没有老妻管着,难得自在。
“对,吃吧。”张老夫人也坐下,她拿起筷子,对小辈们说:“阿檀,辛苦你做这么好的一桌饭菜。阿软,坐了一天车快吃吧。”
几人纷纷落座,高朔还去拿了饮料出来。
苏娉想了一下,去年过年好像还没这么热闹。
小姨父部队有任务,表哥也在出任务。
要不然说容老夫人最了解丈夫,本来要回家但是得知老友过来的容如是,止住脚步,让学生去食堂打了两份饭菜。
他带着张老爷子回到办公室,倒了杯茶给他:“没有酒,将就喝一点水。”
“我这有。”张老爷子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他把酒瓶放在办公桌上,得意道:“早就算好了,本来想请你去国营饭店搓一顿,不过在你这吃也好。”
“我看看军医院的食堂和药学院的食堂差多少。”
容老爷子温声笑了笑,拉开椅子让他坐下。
打开窗户,能看到天边绚丽的晚霞,晚风吹过树梢带动窗帘。
容老爷子和张老爷子对坐,刚才去食堂帮他打饭的学生已经四十多岁了,是军医院的外科主任。
“老师。”他放下饭菜,把筷子递过去。
“这是东城药学院的院长,张秀成。”容如是介绍道。
“张院长好。”
“你好。”张老爷子拿起筷子,看了一眼菜,问他:“这不是特意开的小灶吧?”
他都怀疑老友为了撑面子自掏腰包了。
“不是,平时就是这个水准。”
张老爷子挥挥手:“知道了,你出去吧,我跟你老师好好商讨一下医学上的难题。”
外科主任点头,出去的时候还不忘把门带关。
容如是找了一圈,没有小杯子,只好拿来两个搪瓷杯,一人一个。
张老爷子看到这容量,忍不住笑了,他打开酒瓶,一人倒了一口,然后放到一边。
“酒慢慢喝,话慢慢说。”
容如是笑着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张老爷子一开口,就是:“阿软要结婚了,容家布置的怎么样?”
想起他刚才和学生说的探讨医学难题,容如是哑然失笑,“差不多了,该采办的已经办好。”
“你们到时候去不去西北?”张老爷子端起搪瓷杯,仰头,轻抿一口。
这么大的杯子喝酒,他皱了下眉头,也没再说什么。
“不去。”容老爷子夹着菜,慢条斯理吃着:“你想去?”
“太远了,药学院离开我不行。”张老爷子脸不红心不跳道:“当然,你要去的话,我跟学校的老师们说说,让他们再坚持坚持。”
“……”容如是一脸复杂地看着好友,许久才说:“往年这个时候,药学院已经放假了。”
“咳,咳。”张老爷子放下搪瓷杯,去拿酒瓶看:“这酒度数多高啊?我好像有点晕乎,要醉了。”
军区。
吃完饭,长辈们在说明天的事,来的人应该不少。
陆政委和陆夫人在西北等着他们,所以不会过来,倒是陆大哥和陆二哥不会缺席,两位嫂嫂肯定也会过来。
苏娉想到古灵精怪的陆曦,忍不住莞尔。
“阿软,你要不要去心理医疗站看看?”容檀怕她无聊,说:“阿朔,你带妹妹去。”
苏娉确实有这个想法,她还不忘叫上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吃糕点的张轻舟。
刚吃完饭,他竟然还能塞下这么多杏仁酥,苏娉也是极为佩服的。
张轻舟本来不太想来,嘴里一直说个没停,高朔忍不住挠头:“张叔叔,您要不要喝水?”
苏娉“扑哧”笑出声。
看到眼前高高大大一身腱子肉的小伙子,张轻舟冷静地闭嘴。
心理医疗站离卫生所有段距离,现在是六点多,能看到窗户透出来的灯。
夏天要七八点才能天黑,现在天边是有光线的,他们走的也清闲。
“苏医生?”显然是有人认出她来,惊喜道:“你怎么来南城了?是来视察的吗?”
建立心理医疗站是她提出来的,最初的负责人也是她,不怪这个军医这么想。
“不是,”苏娉不好意思道:“我过来探亲,想看看这边的医疗站办的怎么样,方便参观吗?”
“这样啊,”军医一副了然的模样,“方便方便,进来。”
见桌上还有铝饭盒,她这回更不好意思了:“是不是打扰到你吃饭?”
“没有,已经吃完了。”军医手忙脚乱把铝饭盒往旁边一塞,干笑道:“过一会儿我再送去食堂。”
张轻舟打量这里的环境,很幽静。木地板,白墙,看起来很清爽,不会给心里造成负担。
这个军医所在的诊疗室放了不少档案,因为这是在部队,他们也不方便动。
苏娉现在也没在部队实习,关于军人同志的个人资料更是不能碰,所以只是询问之前制定的方案在这开展的怎么样,是否有不足之处。
和军医交流了许久,外面有人叩门。
是一个看起来大概三十岁左右的女军医,短发,脸上笑容爽朗。
只一眼就让人心生好感。
这也是精心挑选过的,有的人面善,很容易让来问诊的战士卸下心防。
“请进。”和苏娉聊天的军医止住话头,看向门外。
“冯军医,这是野战军团部刚送来的档案。”短发军医把牛皮纸袋放在他办公桌上,看到几个陌生的人以为是部队来看诊的,笑容和煦。
“好,麻烦你了。”等她走了,冯军医没有打开牛皮纸袋,只是随手放在旁边。
苏娉随意一瞥,看到牛皮纸袋上的名字——
顾青烈。
她略微失神。
“苏医生?”见她半天没说话,冯军医疑惑道:“怎么了?”
“没事。”苏娉摇头,笑着说:“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她只是想到卿卿跟她说的,二哥就叫顾青烈。
送到这里的资料都是出现过战场应激创伤的军人,难道卿卿的二哥心理方面出了什么问题?
可她记得年底卿卿说,她二哥在北城建设兵团,档案不应该出现在这才对。
是重名吗?
她压下心里的疑问,和冯军医打了声招呼,又叫上在外面转悠的表哥已经坐在椅子上哈欠连天的老师,一起回了军属大院。
张轻舟是真的做完什么就彻底不管了,性格着实洒脱,苏娉自问目前还达不到这样的心态。
回到军属大院也才七点半,苏娉本来想去楚家旁敲侧击问一下的,又觉得半夜登门太冒昧,想着明天她应该会来参加婚礼,把这件事搁置在心里。
容老夫人和张老夫人还在聊,说如果陆长风明天上午到不了南城,推迟一天办婚礼也行。
苏娉听了一会儿,她去洗漱,而后回二楼睡觉。
在火车上没怎么睡,都是和张奶奶在聊天,所以八点半的时候,沾着床她就睡了。
直到后半夜,迷迷糊糊感觉床边有人,她睁眼。
可能是怕吓到她,陆长风从进来就开了灯,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趴在椅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