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离尘不知自己怎么想的,明明之前还想送她回去,现在却脱口道:“你不能回去。”
露凝冷漠地看着他:“你既要与我分开,凭什么不许我回家?我到这里来本就是因为……”
她心里一疼,没能说下去。
解离尘默了默,低声问:“为何非要回去,回去做凡人朝生暮死?”
露凝冷声:“那也比在这里好。”
“既然不喜欢这里,当初为何又要答应过来。”
露凝没回答,她咬着唇瓣,只是看着他默默流泪。
于是他明白,是因为他。
解离尘下意识唤了一声:“露凝。”
唤完他自己都愣住了,露凝也怔了一下,失神地望向他的眼睛,以为过去的他回来了,可他……
可他避开她的视线,望着一旁生硬道:“九天仙盟新任盟主推选在即,前往各界界门已暂时关闭,你现在回不去。”
这是事实,时间就是这么巧,早半个时辰界门都还没关。
如果风无涯来禀报时他立刻见她,都还来得及送她回去。
真正拖到现在才见她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露凝晃了晃神,一时没说话。
解离尘沉默片刻,极慢,甚至有点艰难道:“你若真想回去,待此事结束,我再送你回去。”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露凝已经从想说不能说,到彻底无话可说了。
她这么沉默,与记忆中判若两人,解离尘心里亦不自在。
但他知道自己此刻需要的是什么,他必须得拿下这一届九天仙盟盟主的位置,因为只有坐上这个位置,才能登上紫微帝宫,见到帝室,才能逐步完成他必须要做的事。
情爱……确实令人一时昏头,心神不宁。
可他曾经漫长生命中也有很重要的记忆,和不得不做、绝对无法割舍的事情。
所以。
解离尘垂下眼睫,生平第一次,生涩却认真地向一个人道歉。
“对不起。”他说,“露凝,对不起。”
“……”
露凝觉得特别特别累。
她静静看了他一会,他黑色的眼眸渐渐变回了暗金色,想来是之前用了什么法术遮掩。
也对,毕竟在这里他未曾蒙眼睛。
露凝的视线一点点描绘过他麻木疲惫,了无生气的自厌模样,微微启唇:“不必道歉。”
解离尘倏地望向她。
“不要道歉,无所谓了。”她却不再看他,只是盯着他身下玉椅,“也没什么,只是晚一些回家,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她想到什么,抬手取出衣领里的血玉坠子,那是他们交融的心头血,是他们结契为夫妻的证明。
解离尘眼睫颤动,听到她说:“这个还给你。”
她干净纤细的手将血玉坠子递过来,解离尘抗拒道:“你戴着。”
露凝凝着他没说话,却也不曾收回手,他只能强迫自己找理由:“我销毁不掉它,留着也无用,你若不想戴着,就自行处置掉。”
能如何处置?她一个还不会修炼的凡人,只能扔掉了吧。
竟然让她扔掉吗。
露凝没说话,但没舍得扔掉,她从没想过这样做。
她觉得,至少不该辜负记忆中那个对自己好,待她温柔的人。
于是她将坠子收了回去,解离尘紧握椅子的手骤然一松,额头竟有些薄汗。
做完这一切,露凝再次看向解离尘,想了许久道:“不知道怎么说。”她张张嘴,迟疑半晌,还是说,“我……认真对待过这段感情,付出了全部,没有任何保留,但结果不好。我心底里是有怨的。”
她声音越来越低:“我心里想着,若有一天你也能体会到被人辜负的感觉就好了,那你就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如何了,可是……”
她的魂火跳动着,如最初一般,一团鹅黄,未染任何污秽杂色。
解离尘心底一阵发寒,她怎知他没被辜负过?
他被至亲辜负,负尽生机,耗尽七情,血肉无存。
正是被这样辜负过,才不敢再存有任何期望。
想到她现在也是那样的感觉,他忽然开始怀疑自己的错与对。
露凝并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认真告别:“还是希望你一切都好……希望你事事顺心,得偿所愿。”
只是这些事再也不会和她有关了。
说完这些话就该全都放下了。
露凝想得体地离开,就像对太子那样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体体面面。
但对解离尘不行。
她真的爱过他,哪里做得到那样?
她最终还是不甘心,咬着唇狠狠拍向他身下玉椅,最后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
台阶很高,走下去用了一些时间,耳边传来玉椅碎裂的声音,她没回过头,只记得一直如芒在背,他一直看着她的背影。
算了。
全都算了吧。
可能这就是命。
不要恨他,也不要怨他了,就当做什么关系都没有的陌生人吧,至少若没有他,她早该死了的,是他给了活下去的机会,虽然……她并不期待这些。
推开厚重的大门走出奉君殿,露凝看着修界与凡界截然不同的景色与天幕,在心底里告诉自己,既然一时片刻走不掉,有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在,不如试着修炼一下,这样也不算来此一趟毫无收获。
她是个懒惰、随遇而安,不愿汲汲营营的人。
但这不代表她不希望拥有不自由的能力。
哪怕没什么大成就,至少也不要再任人宰割,不要再这么渺小。
她需要有自由选择的资格。
那些畏惧多年的刀光剑影,血肉模糊,也到了勉强自己去习惯克服的时候。
有了这些事做,也就可以再不去想着他了。
亲情爱情固然都是美好的,可她好像注定与这些无缘,那她就不要了。
她不稀罕了!
露凝回到偏殿里,躺到那张一看就很舒适的床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安眠。
理智再清醒,依然无法完全抑制感情。
她被潮水般的情绪淹没,分不清那是委屈还是不甘,亦或是其他什么。
她只是难熬地在床榻上蜷缩成一团喃喃道:“……娘,我想吃樱桃肉。”
奉君殿里,解离尘透过心头血的坠子听到她脆弱的自语,明明不是什么特别的话,甚至有些俗气,但听在耳中,就是比任何特别的话都更有杀伤力。
他只觉心口一闷,情不自禁地吐出一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