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只是回去了也没意义,”林阳说,“他是欠债偷渡出去的,那一次创业失败后,亲戚朋友都借干了,他自己偷渡出去,亲戚朋友只能逼他留在国内的妻子和儿子,他们最后也去外地躲债了,后来,朱总在美国是靠结婚取得身份的。”
他顿了一下,“他发家也靠二婚妻子给他做天使投资,所以朱总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国,等到他二婚妻子去世之后,他可以回国了,但他前妻和儿子已经失踪了。”
“失踪了?”金曼曼愕然。
“对,不知所踪,这些年投入了很多金钱去找,但已经找不到了。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他儿子消失的时候才十三岁,初中辍学,现在长相应该也和从前有很大不同了。”
林阳面无表情,金曼曼说不出话,难怪朱总不愿意回去,最重要的人都已经不在了,而且完全是被他连累,回到N市也是触景生情。“难怪,朱总看起来那么……”
“不快乐。”林阳帮她说完,“他虽然已经非常有钱,可以养得起Irina那样的奢侈品,每个月光是财产孳息都过百万,但是,的确,朱总是个孤独的人,有时候有点可笑,有时候你会觉得他像个可悲的小丑,越夸张越可怜。”
代驾走上前来,他们沉默了一会,金曼曼出面交涉,礼宾也把车开到了酒店门口,他们给礼宾付了小费,金曼曼扶着林阳钻进后座,林阳让代驾先送金曼曼回家。
她人已经在车里了,而且还想继续听八卦,金曼曼便没有下车,而且考虑到代驾,她的声音放得很低,“是真的失踪了吗,朱总真的有去找吗?欠的钱还清了吗?”
“三倍还清,他发动所有曾经的债主去找,也报了警,但用处不大,其实每年我国报失踪的人口还有十几万,躲债失踪的,再也找不回来不稀奇。现在最好的期望是,他们换了身份,已经有了新的安稳生活,并不知道朱总在找他们。”
林阳说,“但朱总也已经半放弃了,他开始准备要个新的小孩了。”
“最后还是回归理性。”金曼曼有些悻悻然,不知为什么,或许是没有看到朱总在暴风雨中撕衫怒吼,酗酒消沉。“他有钱,他还是最后的赢家。”
“赢家吗?这是最大的折磨才对。”
林阳不以为然,他转过头,做了个附耳的动作,倾身自以为窃窃私语,其实说得很大声,“他一辈子所追求的东西,如果得不到,他一直有念想,有寄托,他可以安慰自己,是他不够有本事,如果他办得到,他能拥有一切。”
“但他偏偏得到了,这下就没有任何幻想的余地了,他发现梦寐以求的东西,到手了也不过如此,他照样空虚可悲,而他的错误已无法弥补,终其一生他都会有一个巨大的疑惑,他们到底去了哪里,他已经知道了,他付出这么多代价得到的东西根本就不值得。”
“但他不能承认,承认了,他就成了彻底的失败者,活着的每一天,他都要强颜欢笑,变本加厉的证明自己的年轻和开心,年轻,他还可以从头来过,开心,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他不需要更多。”
“曼曼,曼曼。”
林阳突然开心起来,他几乎是枕在金曼曼肩上,语无伦次呢喃着说,“我见过太多富人和他一样可悲,我告诉你,我希望他也和他们一样追悔莫及——”
他是谁?答案似乎昭然若揭,但林阳也没说清楚,他的眼皮不断下沉,脑袋沉甸甸地搁上了金曼曼的肩膀,大概过了一会,在朦胧睡意中他想起了她是个女孩子,于是又用最后一点力气,倒向另一侧,他的脑袋‘嘣’的一声砸到车窗,林阳也没有醒,并且很快发出了轻轻的呼声。
代驾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们一眼,“男朋友啊?”
“老板。”金曼曼说,她塞了一个小靠枕在林阳颈下,“师傅,开得慢一点可以吗,不然他碰头。”
代驾师傅爽快地答应下来,并且立刻和金曼曼建立了阶级共识,“有钱人!”
他哼地笑了一声,“有了钱就开始叽叽歪歪,这钱不想要可以给我——这代价我乐意出。”
他被自己逗笑了,咯咯乐了起来,但金曼曼没有应和,她侧着身子,若有所思地望着林阳的睡脸。
他润红的唇瓣微张着,看起来是个很标准的酒后富二代,金曼曼其实觉得林阳说得很对,金钱并不能避免可悲,现在她逐渐明白这个道理,金钱与悲伤叠加,会让悲伤更加绝望,因为他们已经知道,有了钱也不能解决自己的问题。
她只是觉得有点好玩,有点奇怪,她没想到林阳对这个道理认识得如此深刻——看来他也不完全是个百分百定制的社畜接班人,说不定林阳也有自己的叛逆青春呢。
想象着林阳年少时的样子,她忍不住轻轻地笑了一声,又很快强行忍住,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金曼曼主动举起手机,拍了一张林阳的醉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