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仅是因为他漂亮得宛如人偶一般,更是因为他不会笑也不会哭,只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少有对外界产生反应。
——就像是真的人偶一般。
他的父亲黑川清安是一名卖不出画的无名画家,他模样俊秀,一头黑发在发尾束起辫子,打了一堆招摇的耳洞。
母亲黑川真弓是一名高中教师,容貌美丽但气势强大,眼神锐利,有一双漂亮的金色眼睛。
而他在半岁时被初步发现自闭症症状,在一岁时被确诊自闭症。
从诞生起他就是个有缺陷的孩子,给家庭带来数不清的负担。
好在他的父母很爱他,在爱面前,一切的困难似乎都不是问题。
在他四岁时,他们将他送去了幼稚园,而这边的康复训练的开支越来越大,画家父亲放弃了自己的爱好,出去寻找能够给家庭带来稳定收入的工作。
即便如此,黑川深人的症状没有一丝好转的迹象。
照顾自闭症孩子真正让他们痛苦的不是康复训练源源不断的开销,而是他不会像普通的孩子那样给出他们该有的反馈,不论如何付出的情感都不会得到回应。
倾注的情感长年累月地像小石子一样投入大海,连听一句“爸爸”“妈妈”都是奢求。
即便如此,黑川夫妇依旧很爱他。
有人问他们,为什么不再要一个孩子呢?
他们是这么说的:“如果有了别的小孩,我们就无法给深人全心全意的爱了。”
除了一直不会说话以及对外界漠不关心外,深人的智力没有问题,相反,他很聪明,能够记住看过的一切,并且在这方面有些过人的天赋,更是比一般的孩子要省心,在幼稚园里也是最乖的那一个。
可没过多久,噩耗传来,情绪一向稳定,从没有偏执倾向的黑川深人主动打了一个来陪弟弟玩的八岁男孩。
听到这个消息的黑川夫妇匆匆赶去,八岁的男孩,深人才五岁,他们都以为是深人受伤了。
出乎意料的是,当他们赶到时,他们的孩子除了头发和衣服乱了一些外毫发无损,坐在一边摆弄着积木。
而那个男孩的手腕到手臂不知被什么东西割出又长又深的血痕,止了血做了简易包扎,脸上更是鼻青脸肿的辨别不出模样。
他大哭着躲在他的父亲的身后,而在他前方的父亲指着五岁的黑川深人不断地辱骂着难听的词汇。
“智障”“低能儿”“不会说话的怪物”。
这边的黑川深人跟没有听见一样,他根本不会产生任何的反应,他人的恶言恶语在他耳中与夏日的蝉鸣声一般无二。
可他的母亲冲上来捂住了他的耳朵,恶狠狠地与高大的男人对视。
他们看了监控,那名男孩咧着嘴扬起轻蔑的笑容,对着他们的孩子说了什么,在没有得到回应后主动推了一把黑川深人,这才激起了他的自我保护意识。
没有声音的黑白录像,看着监控里熟悉的口型,黑川真弓哪里还不清楚对方说了什么?
她的心都要碎了。
到底有多少的孩子会用从大人那里学来的语言去羞辱她的孩子?!
她给那人交了医药费,因为对方伤势过重,她迫不得已地道了歉,这一次打架事件即便是过不在深人,担心他的特殊性会伤害其他的孩子,幼稚园也将他劝退了。
在回了家后。
她用双手捧着深人的脸,固定着他的脑袋,强迫他将视线放在自己的身上。
“学校我们不去了,妈妈是老师,这些东西妈妈都可以教给你。”
女人满脸泪痕,流着泪一遍又一遍地说:“听着,深人,你没有错,你做得很对。”
“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依旧要反抗,我们不给他人带去麻烦,但绝不许他人欺负我们。”
“我们也可以不在意他人不痛不痒的恶语相向,但若是有人敢骂你“智障”“低能儿”,不论用什么手段,你一定要让他后悔说出这句话——”
他们懂什么!
她的孩子比许多的人还要聪明!
她重复着相似的话,说得声音嘶哑,泪水流干,直到父亲发现了来阻止了她。
但也是这一年,深人第一次因为他们说的话,做的动作给出的回应了。
那日黑川清安在清理画具的时候跌倒了,从来都只会做自己的事情,不会因为外界的声音给出回应的深人朝着他看了过来。
——哪怕他只是看着什么也不做,两人都因为此事高兴坏了。
从那之后男人就喜欢故意在他面前表演跌到的戏码,在他看过来后装模作样地说:“深人,爸爸摔倒了。”
可不论多少次,黑川深人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会给出更多的回应。
有一次男人一如既往表演着这样的戏码,站起身,演着独角戏一般:“嘿!又被吓到了吧深人。”
那双金色的眼睛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地看着他。
他与深人相似的脸庞上带着勉强的笑,脸上的肌肉在做着不想做的表情时被僵硬地牵扯起来,接着,男人突然沉默了下来,他弯着身子,低下头用手撑住了脑袋。
压抑的哭声从他的喉咙中泄露,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眶灌满溢出,他像个孩童一样崩溃地哭了起来。
他多想听听他的孩子叫他爸爸,多想看他的孩子对他展露笑容,多想……多想……看他变得像普通的孩子一样。
一只小手放在了他的脑袋上,他抬起脑袋,男孩的脸上没有表情,那双金色的眼睛也没有任何焦点,深人这是在模仿他平时的行动。
黑川清安几乎要被狂乱的喜悦掩盖,他的眼泪掉的更厉害了,一把将他抱进了怀里。
这无一不在告诉他们,深人终于有了治愈的倾向,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前去,他们想要见到的那一天似乎就在眼前了。
直到一场莫名其妙的异能力斗争在附近展开,他们就是一对普通的夫妇,努力地生活着,没有什么过人的能力。
在面临天灾**时根本没有抵抗的力量,房屋倒塌,他们毫无征兆地死在了强者的波及之下。
好在他们的孩子毫发无损。
他的父亲倒在地上,就像以往同他玩过许多次的游戏一样。
深人以为这是平时的一场游戏,他就像没有拧上发条的人偶,懵懂地坐在一边看着父母亲的尸体没有任何的反应。
过了许久,天空泛起鱼肚白,底部升上火烧云,男人却没有像往常那般站起来做着鬼脸对他说“这是玩笑,吓到了吧”。
静止的空气被一个小动作所打破,深人站了起来,走到了男人与女人的尸体前,伸出手去拽他们的手腕想要将他们拽起来。
不要玩了,一点都不好玩。
这是他第一次在这种无聊的游戏进行中产生了反应,可是——
这次没有回应的是父亲与母亲。
无论他如何拉拽着他们,年幼的孩子用惊人的气力将他们的身体从原本的地方拖拽到了另一边,他们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长长的血迹触目惊心,深人觉得记忆中温热柔软的肌肤冰凉又僵硬。
他说话了,是他们两个人期待已久的——
“妈、妈,爸爸——”
“起来、不好玩……不喜欢、无聊、我……”
没有说过话的声带发出来的声音短促沙哑,带着奇怪到难以辨别的音调,颠三倒四地表达着他的想法。
“痛苦……”在没有得到回应后,他这么说。
他清楚地记得每一个他们教过的词语,他抱着男人和女人的手臂,艰难地去理解它们的意思,开始用这些词语来将自己的心情告诉给他们,渴望他们在得知了他的心情后能够回到平时的模样。
“晚上出去玩,爸爸总是说的,遵守承诺,要,但是,天都亮了。”
“很痛,胸口,想妈妈,爸爸和我说说话。”
“抱抱我。”
他的句子在几分钟的自言自语下越来越通顺,只是无论怎么说,他们都没有反应。
深人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开了一个豁口,无法理解的情感在这个豁口中不断地复苏,他觉得自己痛苦得快要死掉了。
心脏难受,胸口疼痛,眼睛酸涩,说话的喉咙也在发痒,一直在高速运转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眼泪源源不断地流出,不论如何都停不下来。
他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只觉得前所未有地难受,无法忍受的痛苦。
一开始他还只是喃喃细语,到最后声调一点点地上扬,几乎是扯着嗓子歇斯底里的喊着,怪异的音调在两具尸体下显得有些诡异。
“快起来——爸爸!妈妈!”
什么是死亡,从出生到至今接收过的死亡的信息在一瞬间被他全部翻了出来,一字一句地去理解它的意思。
然后他终于意识到了他的父母再也不会站起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孩子后知后觉地大哭了起来,哭到无法缓过气息,直到记忆断开链接,意识模糊,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将这段记忆从他的身体消除而去。
有人来了。
而他终于停了下来。
……
他们死去了,他们尚有缺陷的孩子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们的孩子还那么小,今后会茁壮成长吗?
会遇到哪些人?
会有人愿意包容他吗?
会因为与他人不同被欺负吗?
会觉得委屈吗?
受了委屈又有谁能保护他呢?
好多的遗憾,好多的担忧,还有好多的期望。
最后的最后。
所有的想法在临死的那一刻都汇聚成了一点。
他们希望这个世界能对他抱有善意。
……
脑海里面的画面变成了黑色。
记忆里辱骂着他的男孩与眼前的人重叠在了一起,黑川深人抬手掐住了渡边凛太的脖子。
男人原本恶毒狰狞的表情早已消失不见了,他空洞的眼神泛起光,泪水流了下来,满眼都是说不尽的悔恨。
他这一辈子作恶多端,从皮囊坏到骨子里,在被黑川深人的异能力强烈地袭来后,他真切地为自己曾经的行为感到了后悔。
因为缺氧,他的脸涨得通红,额角爆出青筋。
“对……不……”
他的话没有说完,一声清脆的骨骼断裂的声音,黑川深人扭断了他的脖子,打断了这根本不是来源于他本意的道歉。
一边的夏油杰在因为异能力的bào • dòng后被拉入了他的记忆中,他站在那对夫妇的视角里看明白了一切,他终于明白了黑川深人的能力是什么,这一份能力的来源又是什么。
夏油杰的思绪在此时进入了极限的混乱之中。
黑川深人的存在和夏油杰的理念就是完全对立的。
——他的能力形成来源于他的父母,而他的父母是最普通不过的普通人,甚至就是弱小到在一场意外里面就死掉了。
在夏油杰眼中应该被杀掉应该被当蝼蚁处理掉的普通人,同样在用自己虽然单薄微弱的身躯保护着自己重要的人。
在他保护的那个人眼里,他们就是超级英雄,他们就是强者,黑川深人异能力的存在就是集合了他的父母、在意他的人对他的爱和保护。
夏油杰回想起这个世界原本的走向,看着自己打着所谓的一种殉道者时为这个世界清除障碍所做的事情到底达成了什么后果与目的。
而他认定里是应该被除掉的普通人,弱小的像蝼蚁一样的普通人,那对普通不能再普通的夫妇。
他们用爱和自身的保护,铸成了黑川深人这样的作品,真正意义上能够改变这个世界的作品。
黑川深人存在的本身,就恰恰攻破了夏油杰的那些歪理邪说
正所谓谁人不是强者,谁人不是普通人。
他的视野被他自己所局限,一切便是非黑即白,做出了许多不可挽回的事情,所有的情绪纷至沓来。
黑川深人不知夏油杰在想什么,他被情感支配,看到曾用那般荒诞理由杀死自己父母的夏油杰时,下意识地抬手掐住了夏油杰的脖子。
男人没有挣扎的迹象,他被少年抵在了墙上,怔怔地盯着他在黑暗中泛着光芒的金色眼眸。
呼吸被夺取,死亡在靠近,他并不害怕,夏油杰知道黑川深人不会杀他,正如他所想的,下一秒他脖子上的禁锢消失了,少年放开了他。
“咳咳咳……”
黑川深人面无表情地盯着夏油杰,他忍不住想起方才渡边凛太说的那句话。
“你真幸运啊”。
他是幸运的吗?
黑川深人困惑地想到,他是幸运的吗?
“深人。”
系统在喊他的名字,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听见它小心翼翼又不可置信地说。
“——你在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