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窗帘紧闭,昏暗的酒店房间内,唯有电视机传来微弱光源。
“今年杏坛奖电视剧最佳视帝得主是——周椋先生,他在《椿》这部影视剧中展现出了令人惊叹的演技,实至名归,让我们掌声欢迎他上台领奖并致辞……”
颁奖直播现场传来热烈的掌声与欢呼。
一位身形周正,穿着立挺黑色西装的男人从前排座位上起身,短发干净利落,五官雕刻般精琢,鼻梁侧缀着一颗标志性的小痣。
他单手系上西装的纽扣,神情淡然地朝身后嘉宾鞠躬,然后缓缓朝舞台行去。
而电视机前的沙发旁,许灼没个正形地靠坐在地毯上,头发乱糟糟。
带着黑框眼镜也没能遮挡眼下因为熬夜产生的乌青,身上是布满褶皱的白T,运动裤管一个垂着一个拉到了小腿也不甚在意。
茶几上堆满了拆开的零食袋、喝空的饮料酒瓶。
许灼伸出纤长白净的手,掏了颗爆米花,弹到空中,仰头张嘴,接住。然后机械地咀嚼,视线再度移回电视机里那西装革履的身影。
“唰——”
房间内的窗帘忽然猛地被人拉开,刺眼的阳光直喇喇地照射进来,许灼立刻把沙发上的被子薅到头上裹住,不耐烦地喊道:“三声之内拉上,三、二……”
身高近一米九的陈其亮嗓音浑厚,捡起地上的靠枕扔到他头上,“拉个毛线,现在糊得连狗仔跟拍的都没了,有拉的必要吗?就你现在这邋遢样子拉到街上大喊:我是许灼。看谁搭理你,也就路过的哈巴狗翘腿对你撒泡尿让你照照镜子。”
许灼哀怨地看着他,“亮哥,你好狠毒的心肠……”
陈其亮下巴上一圈未打理的青色胡茬,给他成熟的气息中更添一抹野性。此时他的眉眼虽也显疲态,但在许灼面前却强打精神,麻利地收拾桌子,“我这才哪到哪,你还不知道吧?就在刚才,曹墨官宣单飞了。”
话毕,他顺手将桌上一个空的牛奶纸盒递到许灼面前。
许灼握住纸盒,狠狠捏扁,扁得不能再扁,“妈的。”
岂料里面牛奶还有一口没喝完,顺着吸管飙出一道牛奶,在他的T恤上划出道痕迹。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两口,咬牙道:“这是老子早晨刚换的最后一件干净衣服!”
陈其亮毫无愧疚之意,“呵,还有脸说。”
然后抽了张纸巾,蘸许灼衣服上的牛奶,接着就着这张纸巾,在他脸上囫囵擦拭,嫌弃道:
“哪里还有点前偶像的样子,我到底是经纪人还是你的保姆!”
前偶像,对,前。
许灼大三的时候在电玩城玩投篮机,被陈其亮一眼相中,开始做练习生,大学毕业即和曹墨二人组合出道,而今已有三年。
三流偶像组合,有固定的粉丝但一直不温不火,半年前曹墨动了单飞的念头,觉得是许灼拖累了自己,但由于二人一直是双人营业利益牵扯太深,公司犹豫不决。
于是曹墨就动歪脑筋想污名化许灼,好自己独善其身。许灼没有污点就给他的编造黑料,泼了长达半年的脏水:
什么买营销号到处说许灼唱跳划水就是个花瓶、在剧组耍大牌、暗示粉丝送名牌。
都是些捕风捉影没有证据的八卦,源源不断,告又告不尽,但每次许灼营业的时候,下面就有像苍蝇一样的课代表水军做这些所谓的“吃瓜科普”。
律师函都发到疲软。
曹墨的唯粉一直心疼她们哥哥早就嚷着“哥哥独美”,二人CP粉也逐渐闭麦,许灼死忠粉圈地自萌。
其实最让许灼心寒的是公司的态度,眼看着许灼被诬陷掉粉不想着挽救澄清,而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显是要弃车保帅,在许灼和曹墨之间选择了后者,对许灼不闻不问,也不安排任何通告。
陈其亮讲情义,也惋惜许灼的才华不被世人看见,一直看不惯公司高层唯利是图的做派,但迫于生计只能硬着头皮工作下去。曹墨在背后做小动作的时候也只有身为经纪人陈其亮出言警告教育,但最后也落得一身脏,甚至被诬陷帮许灼在粉丝里选妃,说得有鼻子有眼,还说什么只挑有钱有颜的“贵妃”。
公司的不作为同样让陈其亮伤了心,再则他和许灼关系本来就更亲近,所以合约一到期,许灼当即宣布不再续约离开公司,带着陈其亮一起走了。
因着解约fēng • bō,原公司在背后下黑手,本着得不到就毁掉的扭曲原则,许灼这次小网剧男三号的工作也被公司的人搅黄了,虽然还没签合同但本来早就暗地里都敲定的事,来试戏就是走个过场,结果第二天就被通知赶紧卷铺盖走人。
是以,许灼现在在组里的酒店颓废了三天。
陈其亮忿忿地看着手机,“这单飞的热搜绝对是那shǎ • bī公司买的,你都离开公司了还要带你一波节奏,给那曹墨铺路,真是缺德妈给缺德开门,缺德到家了!”
许灼赶紧凑过去看,热搜位并不靠前,毕竟他们这个三流组合没什么关注度,但看着看着,发现这热搜词条里面的第一条热门营销号微博的主角竟然是自己:
“#曹墨单飞#据圈内人传言,许z想睡公司已婚女高层搏上位,女高层品行刚正不阿将他赶出公司,所以压根不是什么主动不续约,而是夹着尾巴逃跑。”
“tā • mā • de有完没完!”许灼把牛奶瓶用力砸进垃圾桶,拿起一袋干脆面狂捏。
陈其亮也觉得荒谬,哭笑不得,“你干脆把这破烂公司买下来得了,这小公司你闭着眼睛就能随便买十个八个,自己当高位,传闻不攻自破。”
许灼的眼睛亮了一瞬,但很快便恢复平常,他已经很久没和家里联系了,更不想动用家里的资源。
陈其亮是公司唯一知道他家境的人,也知道他和家里人的关系……哎,所以也就嘴嗨一下。
电视机里传来清朗的男声:“……谢谢大家的厚爱,今后我会继续认真演戏,恪守本心。”
陈其亮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你在看杏坛奖的颁奖典礼?今年视帝视后都是谁啊……”
然后他在屏幕里看到单手捧着奖杯,正信步下台的周椋。
陈其亮下意识噤声,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许灼的神色。
他和许灼笑归笑闹归闹,但绝不拿周椋开玩笑。
许灼和周椋到底哪里不对付,陈其亮也不清楚。
一个影视巨星,一个偶像小糊咖,二人八竿子打不着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结的仇,只记得他们在娱乐圈唯一一次交集,还是在许灼刚出道那年。
那时周椋已经小有人气,能胜任一些小制作剧的男一号了,公司为了捧许灼和曹墨,给他们安排了和周椋同一部剧的男五男六的戏份。
当时听到这安排的许灼就别别扭扭地不想演,问为什么也不说,陈其亮做了好久思想工作才说服他。
结果周椋辞演了。
许灼当时虽然没什么反应,但那阵子拼了命似地练习唱跳,什么代言直播都接,一个月累得瘦了快十斤。
陈其亮觉着从那次以后,许灼好像心里一直在暗暗和周椋较劲,对后者的所有消息都好像异常关注。
就像现在,许灼正直勾勾地盯着电视机屏幕。
悄悄地拿起遥控器,陈其亮快速把电视关了,“害,也没什么好看的。小灼,快去收拾东西,明天你不是要去参加阿立的婚礼么,动作快点,我们要赶飞机了。”
许灼放下悬着的裤管,揉了揉头发,语气拾起认真,“亮哥,成立个人工作室的事我答应了,一会儿你微博上放出消息吧。”
陈其亮心头一喜,就担心许灼一蹶不振,压在心口的石头总算落下,此时语气都上扬了,“我就说嘛!以后好好转型,东山再起只是时间问题,多的是机会实力碾压那姓曹的shǎ • bī。”
许灼从行李箱里拿出收纳袋,“你理房间,我去理盥洗室,半小时后出门。”
陈其亮就是操心的命,“你要不给自己也收拾收拾,洗个澡什么的……”
许灼浑不在意,“不是时间来不及了?算了。”
陈其亮:“……”
进了盥洗室,许灼将门带上,缓缓靠在门后。
静默片刻。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熟练掰开手机壳,拿出夹层中的一张拍立得照片。
这照片曾被人从中间泄愤般地撕成两半,但又被人小心翼翼地用透明胶带粘了起来。
相纸上是两个穿着蓝白相间高中校服的男生,略高的那位身形挺拔,满脸写着不耐烦,眉宇间又透着无奈与纵容,是带着青涩气的周椋。
比他矮半个脑袋的正是吊儿郎当的许灼,衣服松松垮垮,一把勾过周椋的脖子,趁机伸手戳其脸蛋,冲镜头笑得得意。
许灼望着照片中高个子的那个男生,微微出神,良久,笑骂了声:
“恭喜啊,王八蛋。”
身后的门被捶得砰砰响,陈其亮咋咋呼呼的声音传来,“小灼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许灼一惊,忙把照片装到收纳袋里,“没什么,你听错了。”
“哦,对了,你亲手给阿立写的当贺礼的百喜图装裱好了,一会儿千万记得拿,别落下。”
“知道了。”
***
五小时后。
B市航站楼,到达站。
周椋帽子口罩墨镜全副武装一个不落,一手推着行李箱,一手捧着咖啡,听着旁边的小助理碎碎念:
“您明天的工作量还挺大的,我和您说说哈,有一个电动牙刷的代言拍摄,一个城市形象宣传照拍摄,外加两个娱乐频道的小采访……”
“把采访推了。”
小助理顿觉头大。
不过他年纪小,应届生,刚来公司不久,胆子大什么话都敢说上一二:
“我知道您不喜欢这种宣传形式,但观众喜欢啊,总要了解了解荧屏之外您的生活吧,还可以增进和粉丝之间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