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战后的昭城军营巡守严密,深夜寂静,唯有营卫的步伐与些微的刀枪轻碰之声。
阿曈尚且还穿着宗朔的大外袍,便团在书案旁睡熟了。他言而有信,说十张大字,就是十张!奈何实在拿起笔就困,来回昏昏沉沉的点了半天的脑袋,最后还是一头扎在软垫子上,人事不省。
宗朔还在总结战损,并润色奏折,两人并排分了一个书案,桌子上一半是军情机要,一半是白纸黑字的鬼画符。
男人低头,看着撅着屁股,大头朝下团在一起,还打着小呼噜的阿曈,便放下羊毫毛笔,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回小榻上去睡。”
拍了好几下,根本叫不醒这人!宗朔便停了手,打量着他这睡姿奇异的亲卫,说实话,颇像只小狗。
于是大将军也不写折子了,但依旧拿起饱墨的毛笔,扯过一张少年写字的宣纸,抬起手,几笔下去,少年撅着腚的睡姿便跃然于纸上,男人顿笔,最后又在小圆屁股上,补了一条卷起的狗尾巴,这才满意的点头。
画完,便将画纸用镇纸压上,稳妥的在阿曈的那半张桌子上展开,只等少年一醒,便能饱览自己那奇绝的身姿。
但仿佛是动纸的声音,牵动了阿曈那根因写字而苦难异常的神经,于是他便猛然一抖脚,蛄蛄蛹蛹的展开了身躯,往旁边一倒,寻觅了半天舒服的所在,最后将脑袋搁在宗朔盘着的长腿上,不动了。
宗朔却一直注视着阿曈,看着他半醒,看着他挪动,看着他逐渐挨上自己,枕着自己。
少年那比寻常人都灼热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衫,熨贴在自己的腿上,在他的身躯触感间,化开了。
但他依旧丝毫没动,放任。
许是身心俱疲,他杀了一天的人,懒得再动。许是刚才小孩儿唱的那乱七八糟的曲不错,体谅他花了功夫。也或许,只是今日夜色深沉,外头寂静无声而已……
但在这寂静无声的宵禁夜里,营中依旧有人在隐蔽的走动。骁骑营的统领萧冉今夜没睡。他守在一处城边的清澈水池旁,倚着身后的粗树干,很克制的不往池中看。
月色下,一个洁白细腻的背影,倒映在水池中央,纤长的手臂掬起一捧水,淅沥沥浇在光滑的肩头,那一头乌黑的长发终于被放下来,叫池水打湿了,蜿蜒的贴在玲珑的脊背上。
两人隔着树,背对着背,一个尚且不知有人就在背后,一个躲在树干的阴影后,不知如何开口。
水声哗啦啦的响着,水中的人在月光之下,白的像在发光,他终于拧干了头发,打算趁着夜色回到营帐中。
却不料身后突然有人咳了一声。
阿云一惊,紧忙再次没入水中,拧干的头发又落了水,浮在水面上。
“谁!”
树后的人不自在的一动,“我。”
阿云一时也怔住了,但转念间,伸手就要去岸边摸衣服。
“你,你怎么来了!我,我没穿衣服!”
“打完了仗,到处走走。”萧冉没想到真的能碰上,他看到阿云来,本要上前,但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等刚要开口,就见那人开始脱衣服,而后光着进了水。
于是,这骁骑营的大统帅,便下意识的闪身躲在树后,没敢吱声。如今眼见人要走,这才没按捺住。只是他有些不会挑时机,如今阿云衣服在岸边,人却在水里,眼下不上不下,有些尴尬。
阿云半天也摸不到衣服,就只能竟自往池水中沉了沉,不叫肌肤露出来。
“咳,多谢你的指套。”
“你不是已经谢过了,小事而已,不值您伤药的恩情。”
“伤,如何了。”
“好了,药效很快。”
几句干巴巴的寒暄后,萧冉便实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了,他从来不擅长这个。
倒是阿云在池水中已然有些冷了,见那人确实是有些没眼力,便打了个寒战后说,“将军能将岸边的衣物递给我么?”他只怕自己出了池,叫他看见太过不雅。
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偏偏是他!那日他看到了自己卸下伪装后,眉间的孕痣了。自此,阿云便在这个寡言的男人面前,有了羞耻心,极强的羞耻心。
既不愿意叫他看轻自己,又不愿意示弱。
树后的人一听叫自己拿衣服,这才闪身出来,将岸边石头上一套干净的辎重营服远远递给了阿云。看着对方伸出水面的洁白手臂,萧冉又是一闪神,紧忙别开了眼。
只是见他还在岸边站着,阿云这才又羞恼的说,“我,我要穿衣服!”
萧冉急忙转身,黑夜遮掩了大统领的窘迫。
不看人,萧冉才将思索了挺久的话说出口,“你,如此在营中,还是有些不方便,军令如山,一经查实哥儿参军,死罪。”
阿云脸色发白,“或杀或流放,自然我自己承担,将军若要执行军法,那就。”
萧冉一听阿云是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便急忙磕磕绊绊的找补,“我是说,不如,不如你到我帐中来。”
而后又顿了顿,“我帐里没人。”他是想说,总好过你混迹在男人堆里,岂不是迟早露馅。况且洗个澡还得宵禁的时候跑到寒潭里,不方便。
但不善言辞的大统领明显没意识到,他这几句话有多暧昧。
阿云脸色又变了变,他看着柔弱,但有些倔,又要强,否则不会只身入了军营,也不会每日拼命的营训大比。
“你,你把我当什么人!”
萧冉一听就更没词了,这怎么说?他实在没有大将军那样,能黑白颠倒的口舌与沉渐刚克的心智。
阿云穿好了衣裳转身就走,却不料自己被人一把拽住了,他回过身,两人便双目相视。
寡言的统领不会解释,但浑身气势斐然,眼神深刻而郑重。
清风微拂,吹起阿云只干了一小缕的青丝,萧冉带着指套的大手握着人家有些冰凉的手臂。他只说了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