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原本金碧辉煌的宫殿,因日久年深,如今无论再如何修缮,都泛着陈旧与阴冷。它默默伫立在此,见证着不同姓氏的朝代更迭与沁着鲜血的权力轮换。
金殿深处,层层守卫之下,殿中却唯有两人,一个坐在纯金的龙椅上,苍老疲惫,已经日暮西山,死之将至。
另一个,微微俯首半跪在地,他正当年华,身形衡阔,容颜英俊,既腹有经纬,又武冠全军。
“赫连宗朔拜见陛下。”
老皇帝强自咽下了涌上喉间的闷咳,浑浊的双目死死的盯着宗朔那正当壮年的身躯,与那双酷似先太子的眉眼。
半晌无言,最后又像因为什么事而放下了心,反而摆摆手,叫人赐座。
“多年未见,不必多礼,坐吧。”
宗朔一言未发,站起身,径直坐到了椅子上。
一老一少,隔着冰冷的殿石,隔着经年的仇怨,只勾连着稀薄又微不足道的血脉,分坐在一室中的高低两端,遥遥对视。
半月前。
荒马一案了结,一众人马回到昭城。
克烈族人或有受伤的,便一同送进了昭城的军医帐里上药医治,只是还没等上好的金疮药发挥药效,往往那些大汉便无所谓的起身就走了,军医还追出了挺远,只是语言不同,也只能作罢。
可等晚间再查看伤患时,就发现那些克烈人的伤口恢复之快,见骨的重伤,歇上一晚后,丝毫不会化脓肿胀,早已经止了血并且可见有愈合的征兆。
军医稀奇,想要就近观察,但却被克烈人拒绝了,并且连同伤员带着队伍一同,撤出昭城,返回族中在附近草原中扎的营地。
在宗朔整军后,不论是克烈小队,或是昭城的兵将,都不必再往草原深处护送商队。商队的护卫职责,被蛮族女首领娜仁包揽,这既能避免中原军过于深入草原,又能挽回乃蛮这些年在草原各部中失去的信任与尊敬。
更重要的是,一直护卫商队的克烈一族,并没有想长久活跃在权力中心的意愿,眼见草原平定安稳,乃蛮族这个新上任的女娃娃也不错,克烈族长就在族中的商议中,想要打道回府了。
毕竟,科特沁还有好些有孕的或是年老的族人在等亲人们回去。
眼下,也只剩中原内部的事情要宗朔自己去解决,他们一族是不出草原的,又不擅长什么阴谋手段,在这方面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克烈族长前来辞行,宗朔点头,但在族长转身而去的时刻,宗朔又叫住了他,“请慢,还有一事相求……”
克烈退兵回家,同天众人庄重的与阿曈告别,并邀请阿曈闲时可到科特沁小叙,他们克烈永远是狼神最忠诚的护卫。阿曈便于城门送行,还去买了好几箱子小饰品与杂七杂八的物件,叫克烈扛回去,也是个心意。
草原与中原通商,眼见着边关危机已解,于是次日,阿曈又在昭城城门口,辞别书生。
“小鸟,好好考!你绝对是中状元的材料。”阿曈拍拍书生的肩膀,一脸的与有荣焉,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非得要金榜高中当官,但从众人的言行来看,绝对是好事!
“多谢恩公吉言,此去不知何时能再见面,珍重。”本想再多嘱咐几句,只因眼前这少年着实性格跳脱,他身世复杂,却也不知道掩饰。但转念一想,有大将军护着,也不需自己再多言了。
而后,书生看了看给他默默递包袱的阿云,阿云在包袱中放了好些银两,以备书生上京赶考。
“里头还有阿曈送你的一只毛笔,不知是什么毛做的,但成色好极了。”阿云正说着,少年便嘿嘿一笑,想要晃一晃并没有显出来的尾巴。
书生眼眶有些红,深深俯身下去,长久一拜,而后一抹脸。
“男子汉志在天下万民,愿能为百姓谋福,在下告辞了!”
看着书生远走的背影,阿曈听身边的人叹了一口气,于是转头拍了拍阿云的肩膀,“他去求自己想求的,这很好,不要叹气,缘分到了自然相见。”
阿云看着眼前少年清透的眼神,心中感慨,他有时候像个孩子,有时候,又透彻极了,是个人世中难得的赤子。
而进京赶考的书生柳鸿飞,他赶路至下一座小城,坐在简陋的客栈中,打开包裹要拿干粮,就见包裹中,有一大包银票与银锭子,足有千两!一时吃惊又对朋友感到过意不去,但心里却热乎乎的。
包袱中还有一只很寻常的木盒子,打开一看,果然是云哥儿所说的,阿曈送的笔。这笔身并不是木材,书生上下一摩挲,好像是什么动物的角,细腻极了。
再打开铁质的笔罩,只见一缕极度洁白又硬挺的笔尖毛便散了出来,在窗外皎皎的月光映衬下,泛着润润的银光……
而此刻“拔毛赠笔”的阿曈,却颇为安闲的在宗朔的小厨房里,和厨子大叔学做菜。自打在草原中回来,他是越来越觉得大厨子做的才好吃,而且花样也多,从来都不重样!
于是阿曈起先是暗暗戳戳的蹲在花坛里瞄着,直到大厨子炒辣椒酱,把悄无声息隐在花草中的少年熏得边打喷嚏边咳嗽。
“是哪个哩!”厨子的口音有些西南边民的粗嗓子,平时还好,一到着急的时候,就明显了。
“咳咳咳,啊啾,啊啊啊啾!我,啊啾!大叔,我是阿曈,啊啾!”
大厨诶呦一声,赶紧熄了煸炒辣油的火,出来把阿曈往外领,“小娃子,这呛得嘞,做啥子?快出去晾晾!”
“咳咳,我想学做菜来着,回去给我阿纳阿塔吃。”而且以后还得用着养媳妇!总不能到哪都把大厨带着吧。
阿曈说完,还笑嘻嘻的给厨子拍马屁,“不愧是泰和楼的大厨,辣椒都炒的格外辣!”
大厨往围裙上蹭了蹭手上的油,听着少年拍得山响的马屁,痛快的一挥手,“来!”
可是,只几天时间,这天下第一楼的厨子就有些受不了了,他从艺大半生,从未见过如此之人,仿佛天生和厨房八字不合,命里犯冲!
从前阿曈第一回来后厨,就因为抓了个贼,将后厨砸得稀烂,眼下,因为要学学点厨艺,愣是杵坏了三个铁锅,五把铜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