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师太的禅房里出来,有多嘴的尼姑问她说:“那墙外为你吟诗流连的公子又怎么办呢?”
流霞淡淡地说:“世间人的力量都是如此的平凡渺小,能够偶尔掌控自己的命运,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事情了,旁人的命运是没有道理要由我来安排的。”
流霞走了以后,软红庵的香火果然如同人们所预料的,变得冷冷清清。而且有些不信佛的人取笑静如师太说:“原来青楼和庵堂是没有区别的,如果失去了头牌小姐,一定会生意不好。”这种难听的话流传到静如师太耳中,她笑着说:“这话并没有说错,在心怀慈悲的人眼里,难道会区分人的卑贱与高贵、肮脏与清洁吗?”她的弟子们听了都暗地里吐舌头。
大约过了三年,据说钱塘江有个水怪兴风作浪,喜欢在江面上布下有毒的瘴雾,过往的船只稍有不慎,就会迷迷糊糊地连船带人消失踪影,再过几天被人发现时,都只剩下残缺不全的尸骨。一时间人心惶惶,官府也认为这是个很大的忧患,四处张榜征求具有大神通的高人前来斩妖除魔。却没想到揭榜的竟然是一个年轻女子,容颜艳美,穿着印绘精美花纹的五色夹缬花罗裙,佩戴着上等的玉器,身材纤细,举止柔弱,看上去就像出身大户人家有教养的小姐。
执政的官员认为这是在开玩笑,准备派人把她送回家去,谁知道半路上她忽然失踪了。
当天夜里,钱塘江忽然涌出了大潮。有居住在水边的人家目睹了这罕见的奇景,但按照节令气候屈指一算,并不是应该涨潮的时间。还没有望见潮涌,已经听到轰隆隆打雷般的震耳声响,就好像有人在天空擂起了无数的战鼓。不一会儿,本来风平浪静的江面好像被横置了一条雪白的锁链,势如破竹地迅速向西移动。场景之壮观澎湃,让观潮的人都不禁吐舌头。
再靠近水岸,那线白墙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是一堵约有半丈高低的水墙,而更令人诧异的是在那水墙之上,竟然逆水站着一个身穿道袍的年轻道人,身体随着潮水的高涨而晃悠不止,但又没有被吞噬的迹象。他手中持着一柄长剑,凌空飞舞,仿佛在和什么搏击。而江水中偶尔会探出一只巨大的角,偶尔又甩出形态如同蒲扇的尾巴,潮水也应和着那怪物的行踪,忽高忽低,有时候水花乱溅仿佛冬天的飞雪从地面浮升到天空,有时又水势整齐高扬,仿佛千军万马在整装待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道士持着的长剑忽然脱手飞出,变成一条游龙,伴随着清啸,迎面向凌厉的水柱贯穿而去。没有等人看清楚,那条水柱已经散为水雾,只是颜色由雪白变成鲜红,就像一匹朦胧的纱布,无边无际。从纱布里,一只巨大的怪物直冲向天空,有六只角,三条腿,浑身的鳞片闪闪发光,口中吐出一道道光芒攻击道士。那道士已经跃上了天空,踩在一朵浮云之上,驾驭着云朵,渺小的身子一会儿向前,一会儿退后,一会儿浮高,一会儿降低,无法确定他的方向。但是因为他手中的长剑已经失去,仿佛再也没有能耐把水怪击杀。
激战中,水怪忽然脑袋昂起,头上的一只巨角化为巨斧,疾风般地砍在道士身上。由于这一斧的变化十分突然,速度也很快,道士竟然没有闪避的余地,岸上观看的人们都忍不住惊叫出声。就在这危急的瞬间,人群中有一道光芒蓦地腾空而起,宛如一条铺设在水面与天空的彩虹,五彩缤纷。等到彩虹消失,人们才发现道士已经被一个穿着华美霓裳的女子带开。水怪全力的一击扑了个空,咆哮如雷,转首向着岸上观战的人们喷出一股水流,但又被少女手掌间飞出的一匹五彩布所兜住。那块布散发着五彩荧光,慢慢扩大,起先是兜住水怪所喷射的水流和水汽,紧接着又试图化作一只袋子套住它的脑袋。水怪很不甘心地将剩余的五只角全部变成巨大利斧,想要把那块软绵绵的霞光所织成的布匹划出裂痕,但没有达到效果。
将水怪收服以后,流霞带着青年道士离开了杭州。那个道士就是当时在江湖上颇负盛名的雪道人,据说天资之高,足可比肩方丈仙山的卓无尘。流霞对他非常爱慕,笑着说:“如果不是您把怪物的锐气全部激发出来,慢慢通过耗战,费尽了它的体力,恐怕很难收服它。”雪道人很坦然地说:“是这样。”一丝一毫也没有因为流霞出手降服了水怪而有失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