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只有薄薄一张的诊断书就被放在茶几上,洒落的茶水把它的下半部分浸润,上半部分许多内容也被大滴的液体打湿、模糊,只能再见到短短几行字。
“双肺小圆细胞恶性肿瘤”。
“何港”。
男人睁着眼躺在一棵山核桃树的旁边,初夏的阳光透过叶子落下驳杂的亮斑。
他把卷好的烟叶散开,重新装回发烂发霉的小木盒子里,半晌,又重新卷起来。
其实他早就察觉不对劲了。
可他不敢去检查。
他怕真查出来什么,日子就烂了。
虽然现在的日子也很烂。
男人开始啪嗒啪嗒地抽老烟,浓烈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子、钻进他的咽喉、钻进他的肺。
然后,又重新被吐出来。
烟成了烟圈,一个接着一个。
妻子还活着的时候时常让他不要抽烟,可这世道艰难,拼命的男人全凭着一竿子大烟才能让自己支撑下来。
“烟啊……”
“烟是个好东西……”
他面朝上,滚烫的烟灰落下来,落在他的面皮上,烫出一个个小小的水泡。
他苦也苦了,累也累了,便总觉得不至于要把唯一的慰籍戒掉。
得绝症的人那么多,怎么会轮到我呢……
厄运怎会总眷顾一人……
我还有囡囡啊……
男人哼着年轻时候喜欢的曲子,声音却好哑了。
他还是倔强地笑,像以前那个在田野间奔跑的男孩一样、像曾经蹲在村头等着每年一次戏班子的少年一样。
囡囡是男人的女儿。
老人说小女娃就得叫囡囡,贱名字总归是容易养活些。
所以女儿叫何囡囡。
一想起她来,男人的心啊,就绞着绞着的痛。
他自己本就孤苦伶仃,幸逢良人,这才有了一枝半果,可许是造化弄人,在生活初有些起色了的时候,爱妻便撒手人寰。
只留下襁褓中的囡囡和男人相依为命。
男人哪儿会带什么小孩啊。
还得多亏了住在这附近的王阿姨、李大妈、许阿婶,几个神神叨叨的中年妇人,帮着换尿布、合着买奶粉,才让小女娃子没至于被养成野小子。
男人从胸膛那里的挂坠拿出一张还没有泛黄的照片,里面的女人巧笑嫣兮,有淡淡的婴儿肥,却能看出是一个乐观的女子。
这人呐……
死了便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