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项艰难的工作完毕后,真荻对上了式清江投来的目光。
她镇定地转头,用极小的声音道:“别这么看着我,身为审神者,在狐之助面前是要保持仪态的。”
式清江瞥了一眼墙角缩成一团呼呼大睡的狐之助,同样压低嗓音提醒道:“姬君,它并没有在看您。”
“它会看的。”真荻信誓旦旦道,“将这封信交给京反大人,秘密地。”
京反大人。
式清江注意到这一敬称,面上神色不变,心底却略微犹疑。
人类的审神者……不应有高低之分才对。
思绪流转之际,真荻又提醒道:“不许给其他人看。”
“是。”他低声应道。
两人交谈的动静格外小,远远看去甚至口型都没怎么动。式清江的手掩在袖底,指尖触到信纸冰冷的封皮,他一边维持着极小的动作幅度将信纸塞进袖子里,一边垂眼考量。
真荻姬君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他可以看。信里究竟写了什么内容,需要他秘密转交,又丝毫不避讳他?
并且——
“主殿正在沉睡之中。”式清江道。
这句话一出来,他敏锐地感受到周围气氛一滞,余光里,真荻的面上闪过一道隐秘的怒意。
这细微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乎让式清江以为是错觉。
“什么时候的事?”真荻问道。
“近半月前。”
真荻颔首,不再接话,瞥见她的面上已然恢复平静,式将问题暂且压下,微微转头,视线挪回场上。
鹤丸与骨喰的二对二已经胜利,此时正擦了汗走进人堆里。两个鹤丸肩并肩走在一块儿,若非细微的气质差异,无人能分得出来。
自己和自己见面会是什么感觉?
这个问题浮了上来。
拥有相同的记忆、相同的人生、相同的思想。但相处时——
他的视线在真荻本丸的鹤丸身上停顿。
……却似乎很自然。
鹤丸坐在同伴身边,脸上摆着没什么所谓的表情,似乎是在发呆;仔细一看目光的焦点在对面的真荻姬君那一块,再仔细点就会发现,他的视线几乎要钉在式清江身上了。
髭切取了弟弟递过来的木刀,临上场前很轻松地拍了拍鹤丸的肩膀,安慰道:“嘛嘛,不要在意……认错弟弟什么的。”
膝丸:“兄长你……”
鹤丸捏紧了拳头。
髭切乐呵呵地走了。
……
这场有好几轮的手合持续到夜中。
真荻宣布结束时好几振刀直接瘫倒在地,她扫了一眼,露出无奈的神色。因久坐弯折起身时腿脚发麻,式清江见她行动不便,低声道了一句“失礼”,便伸手去扶;面前飘过一截白色的衣角,鹤丸也过来了,很自然地伸手一同扶人。
式清江抬头看了一眼,见他神色有些疲惫。打了整整一下午,就算是鹤丸似乎也没什么精力闹腾了。
自家本丸的刀剑陆陆续续打招呼回了房间,两人在门口送走真荻,对方本丸里包括鹤丸国永在内的几振刀剑在手合场内做清扫工作。即使经历了这场持续了快半天的手合,真荻家的鹤丸似乎依旧精力充沛,低头拧干毛巾,看背影非常安分。
耐力不错——他在心中这样夸赞着,回过头时心却往上一提。
他不过转头看了一眼,身边便已经没了自家弟弟的踪影。
式清江的神经微微紧绷。说不清是惶恐还是其他什么情绪顺着神经攀上来,他飞速迈过走廊,在拐角处看见一抹白色的影子。
这家伙竟然跟着真荻姬君走了——
式清江屏息平复情绪,上前将他拽住。
“你要去哪儿?”他道。
“我……”对方似乎想要解释,神色在看清他的面容时却隐隐有些古怪,后半句也在空气中销声匿迹。
黑发付丧神的眉尖因为这异样的目光一点一点皱了起来。鹤丸的眼睛是和平日一样的沉金色,此时却褪去笑意,乘着一点夜中的薄凉。
总觉得……这目光有些陌生。
但他不可能认错人——
面前的鹤丸国永似乎反应过来了,露出一个颇为诧异的笑容。
“你要带我去哪儿吗?”他兴致勃勃道,“如果你的兄弟不介意的话。”
式清江:“……”
确定了,是真货。
他拉着木板一样的黑脸,缓缓地举起了手。
鹤丸仍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依旧用兴趣盎然的目光注视着他;直到一个暴栗狠狠地敲了下来,将他难得精湛的演技敲得稀碎。
“呜哇——暴露了!”他抱着头嚎道,“为什么?我演得不像吗?”
式清江收回了手,看着抱头蹲下去、活蹦乱跳全然不似方才那般疲惫的鹤丸,眼神冷得可以杀漍人。他用一种式清江独有的、不咸不淡的语气宣布道:“你的奖励没有了。”
鹤丸停止了哀嚎,听见心“咔擦”碎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