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氏上前福身请安,傅丹薇看着她低垂的头,嘴角忍不住上扬。
不管有再多的悲愤,委屈,不甘,富察氏在她面前,依然得规规矩矩,真是难为她了。
兴许这就是身份与权势在这个世道唯一的意义,傅丹薇只感到荒唐至极,不过她不会随意慈悲为怀。
一将功成万骨枯,对她来说亦是如此,生后被赐予再多的荣耀,她还是认为在生前,站在高处比较舒服。
高处不胜寒,但能避开许多令人糟心的事情。
傅丹薇点点头算是还礼,脸上的笑意,好似刺激到了富察氏。
富察氏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抬眼看向傅丹薇,很快便垂下了眼帘,脸颊不受控制抽搐着,声音尖锐了起来:“这么冷的天气,福晋出去了啊。我正准备去阿哥所瞧瞧大阿哥,不然天寒地冻的,谁会在外面乱走动。”
傅丹薇淡淡说道:“听说你家里出了事,肯定不大好受。也是,这么冷的天!唉,可怜你一片慈母心,大阿哥还小,是该去多关心些。”
富察氏咬着唇,神色变幻不停,勉强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有劳福晋关心,阿玛他们只是被小人陷害了,爷英明神武,一定能把案子查得水落石出,还阿玛他们一个公道,将背后下手陷害的歹人抓出来,到时候且看着吧!”
“那你得多求着爷了,让爷替你做主。”傅丹薇微微一笑,“永琏明天一大早还得随着皇上去圜丘祭天,我刚把他送回养心殿,三格格还在屋子里等着呢。年节时筵席多,你注意着身子,可别冻着了。”
富察氏脸颊猛地抽动了几下,血色全无。
永琏被雍正亲自养在身边不说,三格格不过是个丫头,都能经常去养心殿。
而她的永璜,不仅是弘历的长子,还是阿哥,却连三格格的待遇都不如。
如今雍正带着永琏去祭天,这可是天大的荣耀,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
大清祖上不论嫡庶,哪怕是顺治入了关,看似开始重视了起来。可从顺治到雍正,甚至是到了弘历这里,就没有一个皇帝是嫡子。
诞下弘历的熹贵妃,以前在雍正潜邸时,不过与她一样是个格格。如今她贵为贵妃娘娘,待弘历以后登上大位,熹贵妃就成了大清最尊贵的太后娘娘。
富察氏原本的一腔希冀化成空,再加上家里出了事后,弘历再开始来过一次,富察氏再也没能见过他。
丝丝缕缕的绝望失落,令富察氏几乎站立不稳,她强自撑住,眼里淬着寒冰,呵呵笑道:“数九严寒的天气,小孩子在外面冻着,万万不要病着了才好。二阿哥身子向来弱,小孩子向来不好养大,福晋可得多注意着了。”
傅丹薇脸上的笑意不变,缓缓上前一步,眼睑微垂,抬起手,不经意在脖子上抚过。
用只两人听得见的声音,缓缓说道:“永琏有皇上护着呢,要说冷,大牢里才冷。到了春暖花开时......咔嚓,尸身正好拿去滋养庄稼。”
富察氏浑身簌簌发抖,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出来。
傅丹薇淡定着,施施然离去。
养心殿。
雍正看到永琏被裹成只小熊一样,走路都摇摇晃晃进了屋,不禁看得发笑,伸手招呼着他:“快过来,别请安了。再请安,你得在地上打滚儿了。”
永琏不好意思走上前,自己解着风帽系带,说道:“额涅说,我的身子不好,把缝了两层皮裘的风帽拿出来给我穿上了。”
雍正帮他脱下风帽,拿在手里垫了垫,笑说道:“是比寻常的要重。”再摸了摸他的小胳膊,眉头微皱起来:“里面怎地穿得这般少?”
永琏伸着胳膊一层层数给雍正瞧,说道:“不少了,额涅说屋子里热,穿多了会出汗,吹了凉风就会生病。”
雍正听着永琏一口一个额涅,故意逗他道:“你都这么大了,成日还腻在额涅身边,羞。”
永琏只抿嘴笑,雍正看到他腰间挂着的小荷包,呵呵笑道:“今天连荷包都挂上了,里面装着什么呀?”
永琏哦了声,取下荷包打开,一一展示给雍正看:“这是哨子,如果遇到不好的事情,就拼命吹,旁人听到了会很快赶过来。这是一小袋子糖,饿了的时候可以含一颗,额涅说该吃肉干,祭祀要斋戒,过两天再给我换成肉干。这是一道方子,让我交给御膳房,晚上做了来吃。”
永琏口齿清楚,条理清晰说着每样东西的用处。雍正听得眉毛直抬,眼里溢满了笑意,拿过折起来的方子,打开一看,娟秀的字迹写着“清白豆腐”的做法。
用料与做法都极为简单,雍正沉吟了下,问道:“就这道菜啊?你可知为何叫做清白豆腐?”
永琏记性好,记得先前傅丹薇说过什么太史豆腐,不过后来她改叫做了清白豆腐。
“我也不知道,问了额涅,额涅说做出来是白色的,就叫做清白豆腐。我与妹妹都喜欢吃,额涅想让我们多吃点饭,说这道菜吃了对身子好,尤其是鲜鱼虾,胜过补药,羊肉猪肉都比不过鱼虾。”
永琏小小的眉毛皱起来,人小鬼大叹了口气,说道:“额涅说我太小了,只管着读书学习,快快长高长大就好,别成日想太多。”
雍正失笑,看着永琏还稍嫌瘦弱的身子,神色若有所思。
想了片刻,雍正唤人将方子交给御膳房,叮嘱道:“晚膳就照着永琏平时吃的饭菜呈上来。”他抚摸着永琏的脑袋,慈爱地说道:“你小小年纪,是不要想太多,还有汗玛法在呢。今晚我们就一起吃那清白豆腐,看看究竟有多好吃。”
永琏乖巧地依偎在雍正身前,眼都笑眯了:“包管好吃,额涅院子里的饭菜都好吃得很。”
雍正笑了起来,让永琏自己去写大字,斜倚在软垫上,沉吟之后,唤来人吩咐道:“去将老四叫来。”
*
第二天圜丘祭天,从早起时,傅丹薇就担心不已,生怕永琏累着冷着了。
听到祭完天,雍正已御驾回宫,在太和殿举行朝会,永琏一切安好,跟在雍正身边去了太和殿时,傅丹薇总算稍微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是接连二三的筵席,三格格太小,傅丹薇只让她去熹贵妃面前磕了次头,就把她留在了屋子里。
富察氏如同傅丹薇先前所想那般,都装扮得一丝不苟,前来参加了筵席。
富察氏身份低,每次都被安排在靠近大门的位置,殿里摆了炭盆都没什么用,何况是门边。
傅丹薇看着富察氏的脸色日渐苍白,到了最后变成了青紫,冻得走路腿都难以弯曲。不过,富察氏走起路来倒脊背挺得笔直,看上去没被诰命贵妇的复杂眼神压弯腰。
连续忙了好几天,冬至节庆暂时告一段落。傅丹薇累得够呛,永琏终于能歇一歇,这天晚上回到了干西二所。
三格格一见到永琏,高兴得马上蹬蹬瞪跑上前,围着永琏哥哥长哥哥短叫个不停。
永琏不厌其烦一声声回答,牵着她的手,来到傅丹薇面前请安,仰头望着她叫了声额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