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琏高兴不已,难得活泼地冲着糖罐子显摆:“妹妹,看我的!”
糖罐子正在偷舔馅,傅丹薇见状哎哟一声,赶紧戳开她的小脑袋:“生的,可不许吃啊,吃了肚子会痛。”
糖罐子嘻嘻笑,傅丹薇哭笑不得,一边包还得一边防备着她。
母子三人热热闹闹包好了馄饨,兄妹俩的各自放着,傅丹薇看着细竹帘,说道:“你们包的煮出来自己吃,糖罐子,你只包了三个,等下不够吃怎么办?”
“吃哥哥额涅的。”糖罐子干脆利落地回答。
糖罐子一副神气又理所当然的样子,逗得傅丹薇又想笑。糖罐子包出来的,傅丹薇估计只能煮一锅馄饨皮肉丸汤,永琏的大致会散一半。
等到拿去厨房煮出来之后,果然,永琏的只有几个没有散。而糖罐子的,汤上面全漂浮着馄饨皮与肉丸,加上几颗碧绿的青葱,一个整的都没有。
糖罐子却高兴得很,她舀了一个肉丸吹凉吃了:“哇,好好吃!额涅,我就喜欢吃肉丸,不要皮!”
傅丹薇一愣,可见是歪打正着,如了糖罐子的愿,她起先还以为糖罐子会哭呢。
可见小孩子的想法,真与大人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永琏与糖罐子不同,他喜欢吃皮,不喜欢吃馅。厨子皮做得好,吃起来跟薄面片一样筋道,加上清鸡汤,吃起来就更美味了。他先吃了整个的馄饨,然后把碗里煮开的馄饨皮先挑着吃完了。
傅丹薇看在眼里,没有去管他。糖罐子吃完了自己那可怜的两个,再要了一碗,咬开皮要吐,傅丹薇温柔地说道:“吐掉就没有点心吃了。”
糖罐子紧皱起小鼻子,然后耷拉下脑袋,把皮与馅一起吃了下去。
吃后漱完口,几人来到西次间,傅丹薇问道:“包馄饨好不好玩呀?”
糖罐子脆生生先答道:“不太好玩。”
傅丹薇呆住,问道:“为何不太好玩?”
糖罐子扑到傅丹薇怀里,咯咯笑道:“就吃肉丸就好了,不用皮。”
傅丹薇无语,揉了揉糖罐子的胖脸蛋,转头问永琏:“你觉着呢?”
永琏下意识皱起小眉头思索,然后笑着点点头:“好玩,与额涅妹妹在一起,做什么都好。额涅,什么时候能见到舅舅他们啊,我想他们了。”
虽然于与教兄妹俩的初衷,得到了不同的结果,永琏温柔感性,糖罐子娇憨直白,傅丹薇依然感到暖暖的。
她将兄妹俩搂在怀里,对永琏说道:“我正好明天要见舅舅,若是你有空,额涅带你一起去见他。”
永琏瞬间啊了声,苦着脸扑到傅丹薇怀里:“明儿个不行,还有好多功课呢。”
傅丹薇轻抚着他的背安慰:“没事,等你歇息的时候再见也一样,还有妹妹陪你呢,妹妹也要学功课写字,她照样不能玩。”
糖罐子早就跑到了一边去,盯着多宝阁上摆着的花瓶,跟个蚂蚱一样,蹦跶着跳起来想去拿。
傅丹薇赶紧把她拉了过来,暗自窃喜,糖罐子扔到九州清晏,让雍正去头疼也好。
第二天下午,傅恒在学堂读书,这次没能跟来,傅丹薇只见了傅清。
傅清过了一个年,不仅没有节日胖,反而还清减不少。
傅清见傅丹薇打量着他,无奈地说道:“过年时要当差,还有到处宴请吃酒席,就没个安生的时候。我倒宁愿一直当差,反倒能躲个清静。”
“二哥还是要注意着歇息,不能太过劳累了。”傅丹薇关心叮嘱了一句。
酒桌文化源远流长,傅清官职不显,如果被请去吃酒,哪有不喝的道理。如果家里办酒席,他作为主人,更少不了喝酒。
傅丹薇把她那些清淡且健康的饮食方子,一股脑给了傅清:“二哥,这些你拿去吧,一定要吃好睡好心情好,民以食为天,吃是首要。”
傅恒大方接了过去,笑着说道:“上次你给我那罐子麻辣底料,连家里不吃辣的都喜欢。我便做了几罐子,连着方子都给大哥捎了去。过年的时候明亮回来了,说是大哥特别爱吃,宁古塔那边极少见到番椒,有也贵得很,让我多备些给他带去。”
大哥富察广成在宁古塔驻军中当差,那边天气严寒不说,除了练兵镇守边关,防止沙俄前来侵犯,还要管理被流放去的披甲。
流放之地的条件,可想而知有多恶劣。傅丹薇想到以前随意看到过富察氏一族的资料,心里就说不出的滋味。
不提马齐马武,只李荣保这一支,从富察广成往下,到傅清复恒,到子侄辈的富察明亮,明瑞,奎林,福隆安,福长安,福康安等几兄弟,为乾隆卖命镇守天下,四处征战。
可以说乾隆每一场引以为傲的战绩中,都留下了富察氏一家的鲜血。
将士战死沙场,兴许是一种荣耀,富察氏满门勋贵,能稍微得善终的,只因为他们都逝世得早,大多战死疆场。
稍微活得长的,被新帝嘉庆清算,傅丹薇想到曹雪芹,心里荒凉丛生。
不管是李家,曹家,纳兰氏,以及富察氏,都一样“悲喜千般同幻梦,古今一梦尽荒唐。”
傅丹薇想着想着,由难过变成了愤怒。
富察氏的功劳,全部是靠实打实的军功,鲜血所换来。
乾隆,他不配,嘉庆,他怎么敢!
如今,眼前的傅清他们,都还是鲜活的生命。傅丹薇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既然她已经提前知晓,会当竭尽全力,让这些悲剧不再发生。
傅清抬手比了比:“明亮那小子,已经快到我肩膀高了,壮得跟小牛犊一样。就是不爱读书,成天喜欢耍枪弄棍,大哥来信说,想把他留在京城读书。这小子,嘿,他把信悄悄藏了起来,大哥不放心他,最后再写了一封信来提到此事,我才知晓。这小混账,与小弟倒说得来。小弟读书,他跟在小弟屁股后面,问东问西,对打仗的书籍捧着爱不释手,让他读经史,等于要了他的命。”
傅丹薇见傅清看似满脑门烦恼,却实则自豪,不禁怔愣住,默然片刻后问道:“二哥,你也喜欢当兵打仗吗?”
傅清笑道:“男儿谁没有骑马驰骋疆场的想法。”他转头四看,声音低了下去:“比在这四方城好。”
是啊,每个人都有梦想。
哪怕位极人臣,只要还在这四方城,对他们来说,何尝不是一种禁锢。
不能强行改变他们的想法,只能让他们能尽量安稳活着。傅丹薇垂下眼帘,深呼吸出一口气,说道:“既然明亮喜欢,就随他去吧。打仗不能只靠着蛮力,还是得多读书。明亮若是想要回宁古塔,还是让他回去,跟在大哥身边,他能学到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不如多给他张罗些排兵布阵的书,让他带回宁古塔去读。”
傅清笑着说道:“我也是这般想,小弟与纳兰家的宁琇交好,经常去他家的“穴砚斋”与“自怡园”借书看。宁琇性情豁达大方,说只要小弟喜欢的书,随便借去抄写。宁琇还说,恐以后这些留不住,到了喜欢的人手里,不失为一种善终。”
纳兰明珠的几个儿子,才情虽然过人,去世得都很早,子嗣不丰。几颗独苗过继来去,到了纳兰永寿这里,儿子早夭,过继了早逝的弟弟儿子,两个侄女一并养着了。
纳兰永寿亦在前几年已经去世,当年纳兰明珠与傅丹薇祖父米思翰一起支持康熙撤藩,两家在那时就结下了通家之好。
提到纳兰家,傅清声音低了下去,连连叹息了几声。
兔死狐悲,傅丹薇跟着不那么好受,两人无声沉默。
傅丹薇不想沉溺在负面情绪里,赶紧打起精神,笑着问道:“二哥,你可听说过曹寅曹家的事情?”
傅清点头,“这么大的事情,我当然知晓。听说曹俯如今病在家里,就靠着曹沾在支撑,曹沾书读得多,与庶务上却一窍不通,很是吃了些苦头。”
傅丹薇说道:“曹家不容易,曹沾更不易。锦上添花不好添,雪中送炭更是少之又少。二哥若是方便,就多搭几把手,不要让他被那些黑心肝的欺负了去。”
傅清想起当年李荣保被革职后,所受的那些白眼与苦楚,当即一口应了:“妹妹放心,其他的我不能保证,只看着曹沾不被算计,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不动声色四下看了之后,傅清压低声音说道:“翁果图闺女没了第二日,他们父子几人就被放了出来,听说前去静安庄上了香,然后回到家中,大门紧闭足不出户。只如今佐领换了人,以前两人过节不小,这次他侥幸逃了过去,以后且等着瞧吧。”
傅丹薇笑了笑,不过又是风水轮流转罢了,翁果图一家想要安生,得看弘历对富察氏究竟有多长情,能不能长情到,每次都能替他家出头灭火。
不过以眼前来看,傅丹薇觉着很难。
弘历一次都没去看过富察氏,连永璜都忘记了,成日扑在了苗疆事务处上。
苗疆事务处由鄂尔泰统管,弘历协理,除了他之外,雍正还把成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弘昼一并赶去了当差。
鄂尔泰开始本来不看好弘昼,渐渐地,对他夸赞越来越多。
弘历遇到了真正具有威胁力的对手,紧张得全力以赴,甚至连源源不断产出的诗,都已经断了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