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粹是鳄鱼的眼泪。
傅丹薇随口敷衍了句,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说道:“时辰不早了,我去唤糖罐子他们起床。睡过了头,晚上就该睡不着了。”
弘历跟着起身,笑着说了声也是,“对了,江南进贡了些鲥鱼与刀鱼来,你平时吃的花样多,想要如何吃,好吩咐了厨房让他们做上来。”
傅丹薇听到居然有鲥鱼与刀鱼,难得真正兴奋起来。鲥鱼离开水就不能活,进贡来的肯定没有在长江边吃的新鲜,不过能吃到一口,这个春天几乎算是圆满了。
“爷去看看永琏他们,我去厨房一趟。”傅丹薇想了下,说道。
父子关系好,对于皇家来说弊大于利,干脆让弘历去与孩子们亲近一下,省得他处处被嫌弃。
傅丹薇难得与他有商有量,好像如寻常的夫妻那般,弘历嘴上抱怨了句,心里却美滋滋的,站起身往东暖阁里去了。
在去厨房的路上,傅丹薇就想好了鲥鱼与刀鱼吃法。酒酿火腿蒸鲥鱼,刀鱼拿来做馄饨。再炒一份酒香草头,香椿炒蛋,加上些拌野菜,晚饭就是一桌春。
鲥鱼从江里捞起之后,便用冰包裹起来,快马加鞭送进京城。傅丹薇看着冰起来的鲥鱼与刀鱼,仔细跟厨子说了吃法。
酒酿蒸鲥鱼简单,鲥鱼鱼鳞好吃,只切几片上好的火腿,加酒酿与姜片,些许的猪油,隔水清蒸就好。
刀鱼馄饨要麻烦些,先把刀鱼的肉与骨头分开,鱼骨头留着熬汤,鱼肉剁成细细的茸。
刀鱼鱼刺多,一定要剁得摸起来细腻,感觉不到鱼刺为止。
最好剁了之后,放进细密的纱布里慢慢拨动,等肉从纱布缝隙里钻出来,将肉耐心刮下,没有剁碎的鱼刺便会留在了纱布里。
春天的韭菜正当时令,嫩韭切碎,用糖,盐腌渍出水。再选些梅花肉剁碎,一并放进鱼肉中,加些胡椒粉,黄酒,些许的盐,顺时针搅拌至粘稠,然后拿来包馄饨。
等馄饨煮好之后,捞在碗里,加入鱼骨头熬出来喷香雪白的汤,鲜得何止佛跳墙。
吩咐完之后,傅丹薇早已经口舌生津,肚子饿得咕咕响,难得催了厨房,让他们赶紧做出来。
傅丹薇回去正院,刚进大门,就听到屋里糖罐子不时的哭声。傅丹薇听得心都揪起来、转瞬间怒了。
弘历真是纯混账,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
傅丹薇小跑着回屋,许嬷嬷与奶嬷嬷等都守在东暖阁外,垂首大气都不敢出。
弘历手撑着膝盖,大马金刀坐在塌几上,气得脸都黑了,不断喘着粗气。
糖罐子衣衫都没换,还穿着先前的翠绿行袍,哭得眼睛红红,却梗着脖子满脸不服气。永琏绷着小脸,手上拿着帕子,动作轻柔在给她擦眼泪。
傅丹薇连忙走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
糖罐子看到傅丹薇,“哇”地一声哭得惊天动地,朝她扑了过来。傅丹薇赶紧接住了糖罐子,蹲下来一下下抚摸着她的背安抚。
弘历见到傅丹薇,脸色缓和了些,哼了声说道:“这么丁点大的小丫头,居然敢顶嘴不说,硬要照着自己的想法穿衣衫。你看看她,身上的这身胖青虫衣衫在外穿了一天,我好心好意让奶嬷嬷给她换身干净的,你猜她怎么说?”
傅丹薇淡淡看向了弘历。
弘历的气焰顿时小了些,胖青虫衣衫是雍正亲自给糖罐子所做,他嫌弃不好看,就是在嫌弃雍正。
“她闹着要穿另外一套行袍,不肯穿常袍。哪有在屋里穿行袍的,我劝了好一阵,她不听不说,还质疑起了来,居然反问为何不能穿。我说是规矩,她说什么是规矩,规矩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要有规矩。你听听看,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别人都不敢问,偏生她不一样。”
傅丹薇终于弄明白了前因后果,没搭理弘历,搂着糖罐子,拿帕子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柔声哄道:“快别哭啦,晚饭我们吃天下第一鲜的刀鱼馄饨好不好?”
糖罐子依偎在傅丹薇怀里,哭声慢慢停下来,抽噎着说了声好。
傅丹薇亲了下糖罐子的胖脸蛋,夸道:“糖罐子真听话。你告诉额涅,为何要穿行袍,不肯穿常袍呀?”
糖罐子撅着小嘴,不忘看了弘历一眼,气鼓鼓说道:“我就喜欢行袍,穿起来可以骑马。骑马的人都这样穿。”
傅丹薇笑着问道:“糖罐子想骑马?”
“嗯。”糖罐子点着小脑袋,“骑在马上可威风了,可以到处走。像二舅舅他们都可以骑马,侍卫可以骑马。许嬷嬷奶嬷嬷她们不能骑马出去。”
糖罐子还不能太过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傅丹薇却听得心里一酸。
弘历也听懂了,旋即笑了起来,指着糖罐子,目光却看向傅丹薇说道:“你看她,这么小点的丫头,居然想跟男儿一样了,这男女能一样?”
傅丹薇迎着弘历的目光,静静问道:“为何不能?是因为祖宗规矩吗?”
大清祖上可没有这样的规矩,旗人马上打天下,当年的女人同样要上战场。
弘历被噎了下,恼怒地说道:“时也异也,你就知道惯着她,宠得她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傅丹薇站起身,牵着糖罐子的手,母女俩站成一排,一起看着弘历。
永琏不知何时,走到了傅丹薇身边,与她站在了一起。
傅丹薇想了下,吩咐奶嬷嬷带着糖罐子去洗簌换衣:“就给她穿另外一身行袍吧。永琏你去陪着妹妹。”
等到兄妹俩离开后,傅丹薇盯着弘历,不客气问道:“爷是要讲道理,还是要用身份让人不能反驳?”
弘历急了,“我怎么就不讲道理了?”
“好。”傅丹薇飞快说道:“既然讲道理,就请摆事实,不要带着情绪乱加指责。糖罐子经常在九州清晏陪着皇上,皇上从没有说过她被宠坏,不知道天高地厚。”
弘历郁闷不已,“我就说了一句,你就不高兴了,我可是她老子,难道还不能说了?”
“能说。”傅丹薇笑了笑,继续回到了先前的问题:“爷既然要讲道理,不如好好教一下我,男女之间,究竟在何处不一样了?”
弘历何等聪明,只看傅丹薇的架势,就知道不能再继续说下去,板着脸往外走:“我还有事,哪有这么多功夫与你说这些。”
傅丹薇盯着他逃也似的背影,暗自骂了句狡猾的狗东西。
弘历走出东暖阁,刚到正屋门口就后悔了。停下脚步一转身,厚着脸皮回去往软垫上一躺,闭上眼睛说道:“我困了,先睡一会,等吃完饭再去忙。”
傅丹薇拧眉,不是因为弘历的没脸没皮,而是他对男人女人的不同看法,他是打心底认为女人没多大用处。
如今他对自己的看重与退让,不知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如果涉及到权势,他又会如何做?
打压她?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