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过在永川的朋友,他说整个高三,不,是整个学校都找不到杉郁这个人,你到底是谁?”
你、到、底、是、谁?
是、谁?
谁?
沙哑的男声在她耳边循环不止,直到女人的大脑终于疼得裂开——
眼皮倏然睁开,入眼是酒店惨白的天花板,头顶烟感探测器正不停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恍惚间,她以为是那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又是这个梦。
单菀搓了搓脸,掀开被子下床,抓起手机一看,现在也才早上六点。
昨夜里被一场大火扰了睡眠,不敢再回去,她索性拿上身份证在附近开了间房,本来打算一觉睡到下午的,这会却是怎么也没法合眼了。
拉开窗帘,外边天色还是蒙蒙黑。
她不可避免的又想起了靳凛生。
七年了。
距离学生时代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
记忆里那个戴着厚重眼镜、畏畏缩缩的少女已经变得模糊不清,而镜子里的女人妆容精致,气质干练,即使面对再复杂的场合也能游刃有余。
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解药,然而于单菀而言,感情却始终无法和时间一样有着明显的分界线。
26岁的她,依然还会时不时在梦里遇见16岁的靳凛生。
与他的最后一次联系,是在大一刚开始军训的某天,单菀偶然想起自己许久未登录过的账号。
刚上线,就看见靳凛生发过来那一句质问,当时她心慌意乱,想也没想,直接就把q/q卸载了。
后来账号被盗,她也懒得找回,此后便与他彻底没了联系。
她想,自己并不是完全死心眼的非靳凛生不可。
后来也陆陆续续谈过几次恋爱,只是每每单菀总会无意将对方拿来与他对比,最后便都无疾而终了。
靳凛生大概成了她的一桩心病。
摁一下,疼一下。
她却舍不得忘,宁可就这么疼着,甚至开始对这种疼痛着迷。
敷完面膜化好妆,下楼时已经八点。
酒店楼下就有家711,单菀进去买了杯咖啡,出来时单母的电话刚好打了进来——
“……张媒婆说了,男方的家境在市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要不是人家刚从部/队回来,身边没什么合适的女孩,他父母又看中你学习好,这事还轮不到咱们家……总之,这个国庆你必须回来跟他见上一面,否则你以后也别回来了,从此单家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单母自顾自一顿噼里啪啦通知完,也不等她开口,直接就把电话给挂了。
单菀皱眉将手机摁熄,而后放回包里。
都说女人步入25岁以后颜值就开始走下坡路,甭管这说法有没有科学依据,反正男权社会下大众就是这么对女性进行pua的。女人的年纪一上来,在相亲市场上的身价就开始急速贬值。
要按照单母的说法,像单菀这样的老姑娘,就是市场里那一捆一捆大甩卖都没人要的烂白菜。
这些年,家里打来的催婚电话都快比她接到的外卖电话多了,一开始单菀还能心平气和拒绝,谁知后边单父单母越来越过分,三天两头以死相挟,弄得她的逆反心理也越发严重。
为了躲避相亲,今年以来她一次也没回长夏。
三姑六婆急白了头,好说歹说,烂白菜本人倒是一点也不着急。
不过这通电话刚好提醒了单菀,自己也有许久没去奶奶坟前和她说说话了,国庆节是得回去一趟。
*
高奢酒店的枕头太舒服,过了三天,单菀才想起来回了一趟公寓。
她那房子下个月就到租期,因起火这事,她难免有了些心理阴影,干脆趁此机会赶紧解约了。
单菀来羊城也有好几年了,买房是遥遥无期,倒是租的房子总是换了又换,微/信里头也多了一堆租房中介。
她拖着行李箱下电梯时,中介小吴已经发来十多张实况图片——
“姐,给您发的这套房绝对是羊城租房界的天花板,出入刷卡、24小时的安保服务……”
单菀匆忙听完语音,看到小区位置邻近机场和高铁站,价格也合适,很快打出“ok”发了出去。
仅花了一天时间,她就完成搬家这项琐碎又繁重的工作。
没能在新家呆上多久,翌日,单菀接到师父赵有为的电话——
“小单啊,有个老朋友说他在潘家园抓了件凤尾尊,你过去帮他掌掌眼。”
“行。”
挂断电话,她把刚拿出来的衣服又塞回行李箱,隔天早上就从白云机场飞大兴了。
像他们这种干商业文物修复的,一年到头跑遍大江南北,没有什么所谓的假期可言。
有时为了淘到一些值钱的老物件,跑到山区犄角旮旯呆上十天半个月也是常有的事。
这一行鲜少有像她这么年轻的女孩。
当年她以长夏市状元的身份被南大录取,最后却选择了文物鉴定与修复这一冷门专业,许多人听说后纷纷为之叹惋。
虽说这也算是南大的王牌专业,但在大众眼里,像单菀这样历经无数次厮杀才突围而出的小镇做题家,还是更应该选择计算机、金融之类有前景的热门专业。
毕竟那会,就连志愿指导老师都笑称:“工程穷三代,考古毁一生。”她选的这专业,明显只适合那些不用为生计发愁的富家子弟。
重重压力之下,单菀仍然坚持了自己的初心。
文博专业的考研率一向很高,她的同学多是选择继续深造,然后挤破头去博物馆之类的文旅部门,薪资谈不上多高,胜在工作体面又稳定。
大四那年,单菀第一次出来实习,拿着2000的月薪全月无休,也受尽冷眼。
她曾以为自己是鸭群里那颗与众不同的天鹅蛋,直到走上社会,才发现自己只是一只沾了天鹅毛的野鸭子。
在大染缸里浸久了,人难免也染上俗气,经过一番纠结后,她索性放弃了读研。
毕业以后,她又阴差阳错的拜入了著名古陶瓷鉴定专家赵有为的门下,从此踏上了商业文物修复的路。
*
从北京回到羊城,是一个多星期以后的事。
单菀刚下飞机,赵有为就打了视频电话过来,镜头对准桌上一个蓝釉双龙耳瓶,给她仔细展示完才问:“怎么样?”
“新货。”她语气十分肯定。
在他们这个圈子,很是忌讳直接说一样东西是“真”还是“假”,大家通常是用“新货”来指代赝品。
镜头一转,赵有为指了指旁边身穿唐装两鬓花白的男人,“老先生整整花了这个数从别人手里匀来的。”
单菀一愣,马上明白,这是又一个有钱人吃药(吃亏)了。
她转而道:“旁边那个倒是件开门货。”
赵有为哈哈笑道:“我这徒弟眼神厉害吧?”
“小姑娘的确有两把刷子。”
一旁老先生摸了摸胡子:“成,这事就这么定了,过两天让她直接上门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