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最后一天,暴雨吞没了整座城市。
窗开不得，屋子里闷闷的。
单菀将一头长发扎起来,戴上手套,在工作台坐下。
视线正对着对面大楼的天台，铅灰色的云扑面而来，压抑得叫人透不过气。
拿起胶水的瞬间,脑海里又闪过些许片段，刺眼的,她心口微微一窒。
昨夜里三点钟,突如其来的大雨浸湿窗台，雨点冰凉飘到面上，单菀骤然被惊醒。
一旁的手机屏幕亮得突兀，她揉了揉眼，才拿起来。
【陈：凛生高中毕业后一直没谈恋爱,你知道为什么吗？】
【陈：他心里一直有个人。】
后边还有一条消息被陈黛撤回了,具体内容是什么,单菀不得而知。
因为心里有人,所以才一直单身的吗？
那么——
那个人,是陈黛？
单菀目光滞住，直到屏幕熄灭。
回过神来,指腹已经完全冰凉。
关好窗户再次回到床上，在夏天来临之际,她竟然恍惚有种正在过冬的错觉。
后半夜梦境混乱。
一会回到高中那年的教室，她借着和同桌说话偷偷看他，靳凛生似是有所察觉，冷冰冰瞥来一眼。
一会场景又转换到纪家的别墅里，靳母一脸鄙夷地看过来,语气很冷：“你跟我儿子不合适。”
她就像是溺水的孩童，蜷缩在被子里挣扎着呜咽着，睁开眼时额上已经沁出薄薄一层汗来，手脚冰冷。
“单师姐，你是不是感冒了呀？”
工作室里刚来的实习生范青青眼神担忧看向她，随即从包里拿出了一包感冒冲剂，“要不要喝点这个，还挺管用的。”
“谢谢。”
思绪被打断，单菀接过那包冲剂，“你来这应该也有一个月了，感觉怎么样？”
“唔。”
范青青小脸皱成一团，“赵师傅好严厉，师兄师姐们倒是都挺好相处的，只不过——”
单菀拢了下松散的发，“只不过什么？”
“跟我当初想的完全不一样。”
范青青俏皮地吐了下舌头，“接触不到真正值钱的古玩就算了，每天做的这些活琐碎又枯燥，一点也不浪漫，而且我听周师兄说，他现在每个月挣的钱，还了房贷车贷就不剩下多少了，就连买包烟都得掂量掂量。”
“这一行刚入门时都是这样的。”
单菀弯了下唇，“外人看着，总觉得我们很风光，实际上多苦多闷，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世人眼里的永恒与完美，背后隐藏的是，无数个日夜里文物修复师们埋头案首花费的巨大心血。
“师姐，其实我一直都对你挺好奇的，你看上去那么柔弱，就像是——”
范青青歪着头想了一会，“电视剧里头那种小白花，没错，就是那个样子，反正就特别让人想把你藏在家里，想保护你，你男朋友肯定很宠你吧？”
单菀越听越懵，“啊？”
小白花？
这是什么新的网络热词吗？
“他啊？”
她眼睫颤动了下，“是对我挺好的……”
看着冷情冷性一人，却会在每次结束任务后跑遍全城，为她抽盲盒，为她买夜宵。
也会——
紧紧掐着她腰肢，吻得她喘不上气，在耳边低声说着想她。
可就是因为他太好了。
她才总是怀疑自己不配得到这些，总是患得患失。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有人叩了下门——
“单师姐，有人找你。”
“你先把下个月研讨会的资料整理一下，放完假回来发给我。”
叮嘱了范青青一句，单菀摘下手套，快步往门外走去。
这个时间，谁会来找自己呢？
刚推开会客室的门，看清沙发上雍容华贵的中年女人，她面色一僵。
纪心怡坐姿优雅，面上带着笑：“小单，阿姨今天擅自来找你，没影响到你工作吧？”
“没有。”
单菀很快调整好表情，“阿姨您来找我，是——”
“看把你紧张的。”
纪心怡站起来，亲热地拉着她的手，“来，坐着，我们慢慢说。”
对方的手十分柔软滑腻，一看就是常年精心保养着，跟她自己的手完全不同。
单菀有些受宠若惊的，顺势坐到一旁。
“那晚回去以后，小凛已经打电话跟我和他爸说过了你们的事。”
纪心怡的语速不疾不徐，“这孩子从小到大一直都很有主见，在这件事上，我们当爸妈的，自然也不会反对。”
“是这样的，阿姨这边有个老同学，是管市里那个博物馆的，我先前跟她提了一嘴，你的专业也对口，正好进他们单位去。”
“这工资呢，虽然是低了点，但是我们家也不缺这点钱，对吧？重要的是，这份工作体面又稳定，五点钟就能下班，等以后你们有孩子了，也能有更多时间陪伴孩子，你说是不是？”
听到这，单菀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来意，她小幅度摇了摇头——
“阿姨，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目前没有换工作的打算。”
纪心怡神色微变，随即又笑了起来：“你这孩子，真是死心眼。”
她接着说道：“阿姨知道你这孩子个性要强，不愿意走后门，对吧？”
“其实呢，以你的学历，去那种小地方是屈才了。”
“不过，我跟你靳叔叔是这么想的，你现在在这，成天跟这些胶水啊漆啊各种乱七八糟的化学物质打交道，哎呦，对身体不好的。”
纪心怡作势捂了捂嘴鼻，“这味道我刚进门就闻到了，太刺鼻，现在你和小凛谈谈恋爱当然没关系，可等你们结婚以后要孩子，那肯定会对胎儿有影响的。”
不明白对方怎么说着说着，话题就从自己的职业规划扯到孩子了。
先不说将来她要不要孩子，就是结婚，目前也没在她的计划中。
单菀几不可察皱了下眉。
“你也不用急着给我答复。”
纪心怡从包里拿出名片，搁在茶几上，“这段时间好好想一想，阿姨相信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说完这番话后，她很快就离开了。
雨越下越大，密密匝匝。
拿起那张镀金的卡片，单菀不自觉攥紧手心。
对方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但也因此，她更加惶恐不安了。
*
翌日仍是阴雨天。
墙面瓷砖上沁出星星点点的水珠，人的心情也蒙上雾气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