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十点整,他们准时坐上了由西宁开往拉萨的绿皮火车。
四人正好一个软卧包间,窗外大片的星空触手可及。
单菀和孟葵两个女孩挤在一个铺位,像小学生春游似的叽叽喳喳,兴奋得根本无法入睡。
“赶紧睡吧,你明天不是想拍照吗?”
头顶上,司瑾瑜用手背叩了叩床板。
“要你管?”
孟葵才不搭理,她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忽地大声咳嗽两下,而后状若无意道:“反正这会也睡不着,干脆我们来聊聊自己的初恋吧。”
司瑾瑜随即冷笑了声:“没兴趣。”
“也没人好奇你那些破事。”
孟葵捅了下单菀,“就从你家的靳哥哥先开始吧。”
后者正要拒绝,一片漆黑中,却听见对面床铺上男人坐直起来——
“成啊。”
*
许多年后,靳凛生仍会时不时的想起那个雨天。
那是2008年的夏天。
台风席卷而来,暴雨吞没了整个长夏。
保姆一时不慎,将患有老年痴呆症的外婆弄丢了。
得知了这个消息以后,整个纪家上下乱成一团,所有人都心急如焚,尤其是纪老爷子——
“都别拦着我,我要自己去找她!”
雷声轰鸣中,电话铃声猝然响了起来。
纪心怡接起后听了几句,总算松了一口气:“找到了,派出所让我们现在过去接人。”
纪晏立马拿起车钥匙,一行人就这么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这回能找着你家老太太,还得感谢一小姑娘。”
到了派出所以后,民警才跟他们说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老太太从家里出来后,不知怎的跟着人群坐上了去乡下的大巴车。
车子到站,所有人都下去了,只有她一个人还茫然地坐在原位,无论司机怎么说,都像听不见似的。
当时司机正急着交班,便没忍住扯着嗓门冲老人家吼了起来:“你这死老太婆到底怎么回事啊?要疯去别处疯去!”
自打生了这病以后,老太太就变得跟胆小的孩童似的。
被这么人高马大的男人大声吼了几句后,她浑身止不住颤抖起来——
“我、我要、回家……”
“我管你去哪呢?赶紧给老子滚下去!”
司机上前来,扯着老太太的衣袖将她从座位上拽起,而后往外拖,“别tā • mā • de耽误老子下班。”
此时雨势渐渐大了起来。
人群中,少女无意间回了下头,正好目睹了这一幕。
“你干什么呢?”
她脚下踩着泥泞不管不顾的冲了回来,指着比自己快高出两个头的成年男人:“你放开奶奶,你吓着她了你知道吗?”
老太太佝偻着背,低低呜咽着。
“哪来的臭丫头,给老子滚一边去!”
男人早就不耐烦了,对着少女纤弱的肩头猛推了下,“带着这老不死的都给老子滚!”
一老一少淋在雨里,大巴车扬长而去。
少女踮着脚用双手给老太太挡雨,抬高音量:“奶奶,您没事吧?你住在哪,我送你回去。”
可后者张开嘴咿咿呀呀,一问三不知。
无奈之下,她只好先领着老太太回了自己家,还翻出来一套干净的衣服帮老人家换上。
等到雨势终于小了些,她才辗转找到了市区的派出所里来。
“是得好好谢谢人家。”
纪晏听完后连连点头,“那小女孩人呢?”
民警笑道:“那小姑娘个子矮矮的,性格很内向,我跟她说了让她等着你们来,她不干,伞都没拿就走了。”
不远处,外公抱着外婆声音颤抖安抚着,涕泗横流。
靳凛生心念一动,抓起手边的雨伞便跑了出去。
他没猜错,那个少女果然没有走远。
她就坐在马路对面的候车亭。
回乡下的大巴车会从这个站点经过,而下一趟车,是在两个小时以后。
要认出她来,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想起民警随口的那句“个子矮矮的”,靳凛生舌尖顶了下腮帮,忽地哼笑了声。
无需验证,他已经十分笃定,送外婆回来的好心人就是她。
雨雾中,靳凛生只是隔着车水马龙远远地看着——
少女很娇小,安静的坐在板凳上,两只鞋子完全碰不到地面。
头发很长,厚重的刘海遮挡住眉眼,黑框眼镜几乎和那张脸融为一体。
有辆私家车忽然从她身旁擦过,溅起一地水花。
她的裙子因此染上脏兮兮的泥水。
三秒之后,那辆车子已经远去。
视线里,少女突然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对着空气呜呜啊啊骂了句什么。
距离实在太远,别说听清了,就连她的口型,靳凛生都没有看清。
只能从她那副气急败坏的表情判断出来,总归不是什么好话。
啧。
又怂又萌的。
还有点慢半拍。
就像,他舅舅纪晏养的那只脸跟煤炭一样黑的暹罗猫。
那家伙平日里见着靳凛生就躲,被他强行抱起来后就开始装死。
等他一走吧,它又会四处找他的拖鞋然后咬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