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仪突然抱紧他的后背,好像怕他离开一样。可她一边这么做,一边又点点头。
聂清舟压抑着声音里的悲伤,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你刚刚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夏夏,你听我说,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你离开这里,离开我,忘记你看到的一切,好好治病,过没有我的人生。等哪一天你释然了,看到我不会再觉得痛苦了,就回来找我,我等你。”
夏仪紧紧地抱住他的后背,她咬着牙,不答应他。
聂清舟拍着她的背,轻声说:“你再相信我一次,最后相信我一次吧。”
夏仪沉默了很久,她终于颤抖着,哭着说:“……好。”
聂清舟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的分离会由此而起。
那天夏仪失踪,急坏了蒋媛媛和夏延,他们打电话给聂清舟。聂清舟听说有人看见夏仪在操场上跑步,就急忙赶过去。
他到的时候夏仪就已经在自言自语了,很多学生害怕地围着她看,他拨开人群走到她面前,听到她说:“没说出口的就不算欺骗了吗?”
他愣了愣,然后就低头看到她手里拿着的那本灰色笔记本。
他只觉得血液凝固,头脑一片空白,百口莫辩。她哭得那么悲伤,她明明很少哭,只有在夏叔叔和夏奶奶去世的时候,他才看过她的眼泪。
即便如此他也从没听过她说出这么委屈,这么无助,这么绝望的话。
是他让她变成这样的。
所有要说出的解释像刀子一样卡在他的喉咙里,那些解释除了让他自己好受之外全无用处。
甚至不用他解释,她就已经在努力地说服自己,以她坚固的人格和思维,与对他的爱和依恋疯狂地斗争,把自己伤得体无完肤。
最后聂清舟走过去抱住她,给出了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到的最好的答案。
不要这么痛苦,不要为难自己。
放弃我吧。
后来有好几年的时间,聂清舟都会梦见夏仪离开的那天。
那天天气很热,阳光已经有了酷暑的味道,晒得人皮肤疼。夏延帮忙把夏仪的行李搬到小汽车的后备箱里,他们打算直接开车去上海,从那里乘飞机。
蒋媛媛给夏延撑伞,夏延烦躁地说不要,男生才不搞这些娇气的东西呢,边说着边从夏仪手里把最后一件行李拿走。
聂清舟远远地看着他们,忍不住笑起来,但只一瞬间就变成怅然。
夏仪那天穿着浅紫色的T恤,灰色的运动裤,就跟去年夏天他们窝在小卖部里吃西瓜的时候一样。
阳光落在她身上,风吹起发丝拂过她的脸颊,她的眼睛乌黑深邃,不透光亮。夏仪抬起头来环顾四周,一下子就看到了站在街尽头的他。
她默默地看了他片刻,然后突然向他跑来,她沿着那条灰砖的人行路奔跑,像一阵风一样飘起来,她离他越来越近,步子却越来越慢。
最后她停在他面前三米的距离之外,安静无声地看着他。
阳光热烈地照在她身上,她白皙的皮肤好像闪闪发光,聂清舟却只能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
“一路顺风。”他轻声说道。
她的眼神颤了颤,仍然一言不发,就像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那样惜字如金。
然后她凝视着他,慢慢向后退,退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转过身去走回到蒋媛媛和夏延身边,跟着他们上车。聂清舟看着小轿车发动,顺着路往前走,黑色的身影在烈日炙烤的热浪下弯曲,在波光粼粼的海洋边不见踪影。
这条路他们骑车都要骑很久,开车却这么快就能走到尽头。
当小汽车消失在聂清舟的视野中时,他站在原地,情绪被压抑了太久,骤然失去制约,竟然像堵住一般抒发不出。
他木然地转过头看向小卖部的门口。
这间已经卖给别人的房间锁上了门,招牌被摘下来,门口放着一堆一堆的纸箱,等着收废品的人捡。
他走过去,打开最上面那个纸箱——箱子里是一箱碎纸,夏仪自我封闭时写的那些涂鸦全部被撕碎,混杂地放在箱子里。
他怔了怔,想起来夏延跟他说过,这几天晚上夏仪常常半夜不睡觉,房间里传来撕纸的声音。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把这个箱子抱到了楼上,在阳台上撒开,拿着纸张的碎片一条一条地比对,把它们贴回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干这件事,他只是觉得自己现在要干点什么。
当他终于贴好一张纸时,他发现纸上有几滴水痕,冲淡了墨迹。于是他在碎纸堆里翻找半天,发现了很多有水痕的碎纸。
她撕纸的时候在哭,她哭了很久。
这一认知像尖刺一样扎入他的心脏。聂清舟突然站起来,他拿起桌上那本灰色笔记本,泄愤似的地把它撕成碎片,那些所谓的命运、预言像一场雪一样纷纷扬扬地飘起来,撒落一地。
然后他倒在所有混杂在一起的碎纸堆上,用手捂住眼睛,泪水从他的指缝流出来,落到纸张上,再一次斑驳了墨迹。
他低声呜咽起来。
所有的命运,所有的轨迹,所有赐给你的的机会,让你遇见的爱人,都有代价。
今时今日,就是漫长八年的第一天。
夏仪离开后的那个暑假,聂清舟去了一趟省城,在他熟知的地点,他已经远远地看到年轻的自己走在路上和好朋友们聊天,只要再穿过一条街道,他就能站在“周彬”的面前。
就在穿过那条街道时,他被一辆刹车失灵的汽车撞倒。
他在医院里醒过来已经是三天后,映入眼帘的是聂爸爸聂妈妈焦急的脸庞。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半晌,满是讽刺地笑了起来,然后捂住自己的眼睛。
他仿佛听见了命运的嘲笑声,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