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别墅,江若灵仍然在想这一通电话。
这通来电像一场毫无预兆的暴雨,冲刷着漱漱作响的树植,把经年掩埋好的生了灰的过去,全展露无疑。
她坐在桌前,笔记本打开着,却毫无心思去察看新传过来的文件,无意识地捏着笔,心脏一瞬瞬往下沉。
祁序回来时见到的就是女孩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端坐在书桌前,微垂着头看桌面。
女孩转过头,怔怔看着他走近,眼圈莫名红了起来。
他微倾身,和她目光对着,缓声问:“怎么了?”
江若灵伸手紧紧环住他的腰,从未有过这么紧抱过他,脸贴在了他胸膛下方,微红的眼蹭着,属于他身上那股冷冽的熟悉气息包围了过来,环绕着她,仿佛她身上也带上了这股气息。
她从来没想过他的家庭会是那样的。
从前她只知道他父母离婚了,他跟着母亲搬到了她家对面,家风严厉。
难怪他说童年没有值得一提的事情。
她的童年尚且还能说出好几样和同伴一起参加活动,或是偶尔跟随闲暇的父母游玩的趣事。
今天接的那一通陌生来电,是祁父打来的。那浑厚的声音一出现,她条件反射认出了是昨晚打电话给祁序的人。
对方的每句用词,她到现在甚至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江小姐,你好,抱歉冒昧打扰你,但实属下下策。”即使说着歉意的用词,但话语之中仍毫无疑问显露出骨子里的傲慢。
“你好,请问你是?”
“我是祁序的父亲。你和他的私情我已经知晓……但我的态度很明确,并不赞同你们。”祁父停顿了下,“祁序这孩子我了解,你和他不会走太远。”
“……”那时她捏着另一只空手,没言语。
祁父语气慢悠悠:“可能你很少了解我,但得到祁序母亲的认同其实毫无作用,她在国外有新的家庭,新的小孩,祁序并非她唯一的孩子,也不是她的生活重心。”
她看着路面的眼睛剧烈颤了一下,那颗心被彻底吊起,捏着手的劲更大,下意识重复:“是吗?”
祁父指节扣在沉木桌面的声音清晰响在这通电话里,嗓音更显浑厚,“是,祁序比他永远十二岁的弟弟天资更优越,尽管我与他母亲已经分开,但也一直严格要求他,关注着他后来的高中乃至大学生活。”
她捏紧了手,捕捉到祁父刚才话里被轻描淡写带过的重点:“……永远十二岁的弟弟?”
祁父这回沉默了一会,出口的声音沉了许多,“祁序现在是我唯一的孩子,他弟弟并不幸运。”死于一场惨烈的疾病。
听着那边女孩沉静的呼吸声,祁父嗓子稳厚,语气俯视:“所以我并不看好你们,最好尽早结束。”即使是这种建议语气也说出一种施舍意见的感觉。
道路不同方向不同的两个人,又能如何一起共舟行至终点。
她深吸了一口气,遏制住渐渐放大的呼吸声,平静说道:
“我尊重您是祁序的父亲,但这不是您来介入我们感情生活的理由,我们已经是成年人,做出的选择后果如何,都能自担。无需您过度担忧。”
挂了电话后,心底萦绕在深处的那抹余震,仍徘徊不散,盘桓在心头,一直到现在。
江若灵再次收紧了抱着他腰的胳膊,脸埋在他怀里,任由酸涩往上涌。
她无所不能的男人,还尚少年的时候,竟也曾受过如此大的委屈。
永远十二岁的“弟弟”,算算时间,祁序父母离婚不过十年,这个所谓的弟弟,想必只是祁父单方的私生子。
说的道貌岸然,一直关注祁序的生活,可她住在对面,从未见过听过有祁父探望的消息,现在私生子离开人世,就想到自己唯一的孩子了,前十几年就好不作数般,多么可笑。
究竟是哪来的自信与傲慢,觉得祁序会听任人摆布。
凭借可有可无的血缘吗。
但有一点,祁父可能说对了。
祁母拥有了自己的新家庭后,祁序绝非她的生活重心。
很难想象,一个少年在经历糟糕的原生家庭后,跟随母亲来到新的生活,结果发现,母亲后面也有了自己的生活,常常飞往国外,在外面组建了新的家庭,会有新的丈夫,新的孩子。
不会再只是他的妈妈。
所以,他家里所谓的一直严格要求,也仅仅是想养成他dú • lì优秀,不用再多花那么一点心思在他身上。
而离开原来城市的少年,扎根在新的城市,比以往更出色成就,却也很少再回去。
其实祁母有新的生活无可厚非,妈妈并不是一个女人唯一的角色,她很理解。
江若灵只是心疼他。
所以见到他回来的第一瞬间,她很想抱抱他,抱抱这个从少年蜕变过来的无所不能的男人。
她眼睛越涌越热,吸了吸鼻子,在他怀里摇头,没有出声回应他,怕自己的遏制不住哭腔鼻音。
今天的小姑娘意外的见到他就即刻伸手抱着他,一直没放下那双紧紧的手臂。
祁序轻抚着她的脸,倾身逼近她,调笑似的缓声问道:
“这么黏人?”
江若灵视线对着他深黑的眼,听着他温柔的低声,本就微红的眼眶,此刻更是绷不住,直接哭出来了,抽搭垂下眼,想把脸再次埋在他胸前,不让他看自己。
为什么要这么温柔啊。
自己哭起来的样子,一定很丑。
祁序轻抵住她的动作,不让她躲开,仍抓住她欲逃离的双眸,互相对视。
“小哭包,说。”他顿了下,见她仍避过眼神,哑声问,“不告诉男朋友?”
江若灵抿了抿唇,把眼泪吸回去,声音还带了点鼻音:
“你是不是不认真规划我们的未来?”
两人的距离很近,他甚至能看清女孩微红的眼皮颤抖的频率。
她说得很缓慢,红红的眼看着他,又提示了句:“那张未来计划。”
未来计划上,他只写了江若灵三个字。完全不像她,把整张纸都考虑周密地填得满满的。
祁序揽过别扭的小姑娘,抱起她,低笑了声。
是因为这个才哭鼻子的么。
他微垂下头,贴近了她,额头抵着她的,漆黑的眼睛像深渊,一旦抓住了人就不放开,手臂环紧了她,一字一顿哑声道:
“除了你,我别无所求。”
江若灵怔怔抬起眸,看着他,微张着唇,本来欲说的话语在舌尖滚了几下,未能出口。
祁序吻住她的唇,把她未能出口的话融在了这场热烈的吻中。
一切的发生,自然而然。
阵阵热感,麻麻地传递到四肢,又涌回到心底,往上流到眼睛。
她倒在床边,看着已经解开第一颗扣子的男人,脸上温度更热,像能把人烤化。
祁序克制着呼吸,把她轻放好就要转身离开。
江若灵已经不再有惴恐的情绪,她知道这个男人所有,了解他过去一切克制的来源。
她伸手轻扯住他的手臂,等他回眸,两人对视上目光,像有一个世纪久,又像只是一瞬之间,她起身重新吻住了他的唇,追着他。
祁序轻抚她的唇角,缓缓抚着她微红的脸,稍退开唇,声音低哑:
“想好了么?”
江若灵红着脸点点头,动作幅度很轻,清晰被他捕捉在眼底。
祁序抱紧着她的腰,喉结滚动,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几欲让她眼神无地安放,看了她片刻,见她真的毫无抵抗的意图,才倾身重新吻她。
她抓着他手臂上微皱的白衬衣,一起倒了下去。
外面像有雨声,哗哗的再次冲刷泥泞的树植,但不再会有草灰停留,世界会重新开出花。
咸涩海水浮浮沉沉,伴着不小的雨响。
她眼皮无比的沉,潮湿,像也被扔进了这猝不及防的暴雨中,水往心底涌冲而来,兜头蔓延,似是浸久了,呼吸艰难维持着。
最后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宛如先前一同入睡的每个夜晚般,他们紧抱在一起。
江若灵握着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靠着他的胸膛,想了想,还是转身面对他。
他胸口处好像没有纱布那层柔软的触感了。
“你纱布解开了么?”她看着他,轻声问道。
祁序点了点头,抬手拨开女孩微红脸侧黏着的那束湿发,“痊愈了。”
“看看。”
江若灵眼睛闪了闪,还润着水,推了推他的手臂,要求道。
祁序看着她澄澈的眼神,没有拒绝。
解开衬衣的遮挡时,她本以为会看见他累累的惊人伤疤,但未曾想过——
她眼皮毫不受控颤抖,看着面前男人平整皮肤上的,鼻子吸了下,酸意无比汹汹地涌现。
他心口的位置上,有一个显眼的纹身。
——vivalavida&灵。
她有接触过西班牙语,绝不会认错。
vivalavida,在西班牙语是生命至上的意思。
他这串纹身的含意是,她是他的生命。
明明是受过灾中过弹的皮肤,却把她永远地刻在了心口。
江若灵手颤抖地伸向他那个纹身,轻轻落在他胸口处,抚摸着,心口上方还余有不明显的伤疤,彰显著男人曾经受过的伤。
那颗子弹,一定打得很深。
她摸上那串纹身,感受到他稳中有力的心跳,眼圈红了,泪意往外涌。
这么一个克己守礼的男人,竟然把她刻在了心口。
每秒心脏有力的跳动,心头属于她的位置也跟着搏动。只要他还有心跳,都会想到她。
无论她悲伤、无助、愤怒、委屈,他始终都是她的指路石,始终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他从未忘记过她。
——原来那些时间,她一直都不是孤身一人。
也有人在试着努力走向她。
江若灵甚至不敢用力去触他心口的位置,抬起眸,颤着声问道:
“疼吗?”
祁序漆黑的眼睛一直看着女孩神情变化,抬手抚了下她的脸,牵平了她抿着的唇角,贴了下她柔软的唇,一触即离,低声:
“不疼。”
怎么会疼。
这片曾经昏沉寂静的心土上,久已繁盛。
我的心房,已种满玫瑰。
……
江若灵泪水都蹭到了他衬衣上,有好多话都涌向喉咙,默了又默,她终于开口问他,声音沙哑:
“你怎么会来中东找我?”
为什么那天要挡在我面前,代替我中弹,明明你不来也可以。
她眼皮哭得很沉,泪眼朦胧,埋在他衬衣里,不敢抬头。
她没说出口的是。
还有之前那么多次在我面前伸出援手,为什么。
江若灵视线模糊,手指揪着他的衬衫,无意识地放松又拉紧,可等了许久都未等到头顶的男人出声。
眼皮愈来愈沉,她感觉到男人抱着她,换了个舒适的睡姿,让她挨靠着自己。
半梦半醒间,祁序似是低叹了一声,低头缓缓吻住她发顶,唇轻轻贴了一下她的额头,似是彻底认栽,低低沉沉的声音响了整个梦境——
“我不想你过的不好。”
作者有话说:
注:直挂云帆济沧海——李白;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苏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