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康将台本递给苏一杳时,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有点恍惚不定。
一时间,经纪人有点担忧:“怎么了?”
“没睡好?”
他问着,看到苏一杳桌前有着刘思源的剧本:明天是《田园归居》的第二次拍摄,再过两天,飞往国外的电影投资方也要归国,与刘思源导演亲自面试角色。
这几天苏一杳都在看剧本。
她很敬业,业内有名的敬业女艺人,也正因此,很多和她合作过的导演们都乐于再次邀请她合作。
“一个小麻烦,没事。”
漂亮女星抬了下眼镜框,她近视度数不高,只有私底下看剧本时才会戴上——阿康每次看到她戴眼镜,都有种让她别摘下来的冲动,不知为何,苏一杳戴眼镜时总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后来阿康想想:可能她的进圈处·女作《轻语》中,就是女学生穿校服、戴眼镜的形象,那种青涩、惊人的俏丽,真的让人印象深刻。年龄渐长,苏一杳在“美”上有了更深刻、成熟的变化,举手投足都是风情,现在她戴镜框眼镜,少了从前的青涩懵懂,多了成熟韵味。
漂亮。
完美。
阿康心满意足地想,他的好友,他的艺人,从入圈到现在,都是圈内的绝赞明珠。
“真的没事?”友人的关切,苏一杳脸上带了微笑,“当然,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会寻求你的帮助。”她还狡黠地冲他勾唇笑了下,阿康也笑了,“喝咖啡吗?”
“嗯哼。”
楼下就是X巴克,外卖送上楼很快,二十分钟就是两杯冰美式。咖啡微苦,冰凉入喉,苏一杳将电影剧本搁在一边,然后认真地开始看《田园归居》台本。
她阅读的速度一向很快,结束后,阿康边喝着美式,戳着里头的冰块,边听苏一杳用若有所思的口吻问:“明天的节目主题是‘与友同欢’?”
“这个友人的范围是?”
阿康探过头来,他点了下这四个字,“就是朋友,不过不会到现场,就是视频连线聊天,一个小环节。”
“你可以联络我。”
他煞有其事点点头,觉得这个想法很好。
苏一杳——秦池也点了点头,她觉得这个想法不错,表示接受。
美式喝完,剩下乒乓作响的冰块,阿康把咖啡杯搁在一旁,抱着手臂问她这几天忙了些什么,顺便问了一个超级好奇的问题:“前几天你驱车去佑和街,准备买新房?”
佑和街,新买的独栋别墅位于该街道。苏一杳驱车前往的目的只是为了和自己贴近。
陈氏房地产,别墅一年物业费几十万。别墅区内,安保设施等非常可靠,外来人员很难进入该别墅区。
想进入,必须有别墅区内业主的允可。如果没有业主卡,也得有实时刷新的二维码,才能进入。
因此,秦池在操纵苏一杳进入佑和街别墅区时,没有太担心有人追拍:顶多拍下来传一传她可能在这里买房或是见朋友,跟不到别墅区内,根本没法爆料什么新闻。
她淡定摇头:“不买房,只是去见朋友。”
阿康就不再过问,他沉默一会儿,倏忽笑了:“你现在也算得上圈内顶流了,一举一动都有人跟着拍,连上街都被人拍下来爆料。”
苏一杳脸色寻常,她翻了一下台本,懒洋洋地眯了眼,“从来如此。”
自信美人真的很靓,说话的时候腔调平淡且骄傲。
阿康忍住那种给“得意洋洋翘尾巴”的友人一个被惊艳到的表情,不过忍来忍去,还是没忍住,笑出声:“嚣张。”
她眼神看过来,明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嘴角翘了一下,默不作声地继续看台本。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
这边的苏一杳看着台本,在独栋别墅里的秦池却陷入了小小的麻烦中,无法抽身。
她搬家的消息,简短地告知了秦余洋,也给秦余海、许晴枝发了消息。
前者回复很快,问她为什么要搬,有没有合适的地方住。
她一一回复。
后者基本当做没看到,她发去的消息犹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动静。
秦池对父母曾经有过的渴望,在这短短几个月时间里,消磨殆尽。
从前不知道自己并非爸妈的孩子,脑中仍抱有“也许他们只是真的忙”的念头,努力做一个好孩子,认真学习、孤独生活。
直到自己被查出并非他们亲生血脉,在他们的一系列动作之下,秦池渴望亲情,渴望家人的心一点点冷却。
‘也许有些人生来就是不会当父母的。’
秦池这么想。
她依旧对他们怀有感恩之心:秦家提供给她一个生活环境,让她平平安安地长到二十岁,虽然如今重病缠身,但这二十年的生活质量不是作假,她夺走“秦臻”的人生亦是真实存在的。
只是她不再对他们有任何期望。
不期望,也就不会心碎。
病人要顾好自己,让自己变得快活,才是人生要义。
抱着这样的念头,没有收到秦余海、许晴枝的消息,她也很平静。彼时联络完秦余洋,告知自己住在“男友”家,得到秦余洋一个震惊却又慌张的“你有男友?”回答。
秦池回小叔一个“嗯”。
这个事实好像让秦余洋受到惊吓,毕竟她从来没在他面前说过自己有对象。
秦余洋后来又结结巴巴地发来几段语音,让她好好注意身体,好好休息。秦池谢过他的叮嘱与好意,把自己埋进顾如渠的怀里,贴近,感受男性躯壳的温暖。
前后几天,秦余海、许晴枝都没有回复她。
直到今天。
搬到别墅里都有几天了,他们才想起了她,一个电话打来,接通就是暗含指责的话:“秦池,你之前可没说过你有地方住。”
“爸爸,我……”秦余海的语气里带了点恼怒,他打断秦池的话,“要是早知道这样,我和你妈何必要给你安排那套房子?”
“……”
秦池有时候想不通他们的脑回路,她把手机摁了外放,捏着顾如渠的手掌心玩,腿翘着,放沙发上。
“爸爸。”她的声线是年轻女孩中常有的甜蜜、柔软。秦余海发觉她确实不像秦家人,秦臻的嗓音要更强硬点,怼他和许晴枝时,能把他们气的够呛。
秦池从来不会用令人恼怒的声音回怼父母,她是标准的“好孩子”,乖,听话,从不让人操心。
于是,秦余海理所应当想,他前来质问,她会给个合理解释。
这个“合理解释”,定然是好好哄着他,毕竟他好歹也算她爸爸,养了她二十年。
“你们给我的房子,医生说不适合我住。”
她的解释终于来了,却不是秦余海理想中的羸弱、顺从口吻。她的语气依旧绵软、甜蜜,用词却饱含叹息,带着一点纯粹的责备。
这种难以想象的负面情绪,出现在一个曾被他们在外宣传为“完美女儿”“优秀女儿”的身上,是一种巨大反差。
让人一愣,身上不免泛起了微凉感,从脚踝到头盖骨,毛骨悚然。
“没有办法,我只能搬家了。”
秦余海来电指责,是因为他从富人圈里听到一个传闻,说是秦家给那个“快死的假千金”的房子和车子都被收回。
知情人这样说:“我去那个小区看过,我三姨刚好在那买了套房子,最近缺钱准备出手卖了,我就顺路去秦家买的那套房逛了逛。”
“结果,没看到有人住。”知情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而且,那小姑娘不是早就出院了,秦家主宅她没住进去,这给的房子也没住进去——显而易见,房和车子都没给她。”
更有在医疗系统工作的某个圈内人——爸妈是医院院长,她是医药代表,和各大公立医院都有合作,以她家的关系链,有心打探的话,是很容易就查到消息的。
“是诶,听说秦家那对父母俩连去医院看望女儿都不看,前后就见了三次。”
“还有哦,小姑娘出院的时候,都不是秦家人带她走,还是她自己认识的一个长辈。”
“秦家这对爸妈做的真不够地道。”
秦家被阴阳怪气地传着“秦余海、许晴枝极品”的消息,就连无辜小叔“秦余洋”都差点被拉下来一同内涵。好在大部分人都长了双慧眼,说是秦家这小叔秦余洋还算好人,前后几次到医院看望秦池,还亲手把秦臻的教育问题给接管了。
秦池远离这个圈子有一段时间。
从她病重进医院起,她就不再以秦池的身份掺和这些“上流圈子”里的事。
牧云身份另说,更别提牧云接触的人身价要比秦家高上好几倍。如果说牧云是京市顶尖的那一搓人,那么秦家只能算是金字塔的中上端,想接触牧云,还差的远。
秦余海、许晴枝本身就是好面子的人,他们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些闲话后,立刻恼火起来:家有一个秦臻不讨人喜欢,天天怼他们,让他们气的够呛;外头那个快死了的秦池居然也不安分,给他们蒙羞。
秦余海怒火上头,快许晴枝一步,立刻打电话来,质问秦池。
却得到了秦池这样的回答。
他刚想说什么,秦池温吞吞的话语,又从手机听筒传来:
“爸爸,我在想一件事,你和妈妈安排给我这套房子,是觉得我可以在这样差的环境里修养身体吗?”
秦池知道秦余海、许晴枝在给她安排这套房子时,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是,他们没考虑到外部环境这一因素。
毕竟,他们脑子里只能想得到哪一处的房价最低,拿出手最不心疼。
让他们进行全方位的考量,显然是在为难他们。
秦池很早就想通了这点,她对他们不报太大期望,也就没有什么难过情绪。
说这话时,语气柔曼,怀着好奇:“是这样吗?”
有时候,越是温柔的人,拿刀伤人时最痛。
秦池说话的语气,婉转动听,就像是花儿盛开在春天,温柔又灿烂,显得整个人心情都很好,可惜她的用词,在这种动人语气下,就让人有点惊悚。
秦余海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手臂发凉,他摇了摇头,疑心自己想错。
很快回答道:“你觉得给你一套房子还不够?还要提条件?”他怎会反思自己?
指责别人,永远是一件利己的事。
“……”
顾如渠给她揉着肩膀,中年人的力道比自己敲敲来敲敲去,舒坦得多,秦池在肌肤接触的基础上,感受到不属于她自身的温度。
让她安心,愉快,也有了精力与秦余海继续说话。
“不是这样的。”
秦余海这回确信了:秦池在与他通话时,情绪好像总能保证在一个阈值之上,即便有负面情绪,也能在下一刻立即抹去。
像是她正在边做什么娱乐事项,边和他说话聊天。
这种猜想让他皱了眉头。
“只是,我得活下去,爸爸。”年轻女孩这回的声线变得比上一秒更甜蜜、更柔软。隐隐有了从前作为“完美女儿”时的温顺乖巧。
“我猜是不是有人说你和妈妈了?”
聪明,不愧是秦家最优秀的子嗣——即便在脱离那个圈子后,也能一语中的,猜测出秦余海来电的前因后果。
秦余海不合时宜地想。
“没有办法,”一声叹息,“我也不想的,爸爸,如果你们给我安排的房子条件好一点点……我就不会搬家啦。”
她很为秦余海、许晴枝操心的样子,“真的很抱歉。”
秦余海没听出她语气中更深层次的情绪,他立刻回道:“既然抱歉,那就搬回去住。”
“……”
秦池咬着一块椰奶小方,她差点要噎住了,然后一个宽厚手掌在她背脊上拍拍,接着平滑地画圈安抚。
‘奇怪的想法,他居然会这么想——是在做梦吗?’
秦池脑子里掠过这个念头,她都有点震惊了。
“不好意思啊爸爸。”
她的回答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然后,诚恳说,“我现在住的房子很舒服,我不太想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