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不是意味着,前世菡萏院那场大火,救了她和旭儿的人,是他!
怪不得,菡萏院出事后他那么久才露面,原不是不关心此事,而是因受伤太重一时起不来身。
碧芜盯着男人背上的疤,心绪纷繁复杂,下一瞬,眼见他要转过来,又死死闭上眼睛,佯作熟睡的模样。
片刻后,男人熟悉的气息扑鼻而来,碧芜只觉有温热的唇落在额间,耳畔旋即传来一声低笑,“阿芜,朕知道你没睡。”
听到“阿芜”二字,碧芜心猛然一跳,既是被拆穿了,她索性也不再装,缓缓睁开眼,少顷,薄唇微启,颤声问:“陛下叫臣妾什么?”
“阿芜。”成则帝将大掌覆在碧芜的脸上,眸色温柔似水,“朕想着,你我是夫妻,皇后这个称呼到底太生疏了些,朕听说你回安国公府前的名儿跟你的小名有些渊源,便自作主张这般叫了,阿芜不喜欢吗?”
他唤一声“阿芜”,碧芜的身子便随之绷紧几分。无关于喜不喜欢,实在是他越这般喊,她越有种梦回前世的错觉。
不论是身份地位,衣着气度,还是对她的称呼,她眼前的这个男人都与前世越来越像了。
她缓缓别开眼,淡淡道了一句“陛下爱叫什么便叫什么吧”,说罢,侧身面向榻内而躺。
须臾,她只觉身侧床榻微陷,男人用双臂缠住了她盈盈一握的腰肢,稍一用力,将她困在了怀里。
碧芜没有挣扎,只又想起他后背烧伤的疤痕,心口复又一阵阵绞痛起来,她咬唇死死忍着,没敢发出声儿,好一会儿,那股痛意才渐渐平息下来。
他前世既可冒死冲进火场救她,却始终不愿意告诉她真相,她真的不知,他对她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的了!
成则帝见怀中人不说话,便也不再出声扰她,她今日未曾拒绝他,已是幸事,他自是不能再得寸进尺,徒惹她不喜。
从前,他不欲她看他后背,不仅是觉那疤生得难看,而且还会令她愧疚伤心,很是没有必要让她见着。
可今日他变了主意,发现他或也可以借此利用一二,她向来心软,看见这些他为救她而留下的疤印,兴许可以念及他几分好,早些原谅他。
看来,他似乎赌对了,虽效果颇微,但也算是有了进展,不失为一件好事。
他将怀中人搂紧了几分,嗅着她身上幽淡的香气,心满意足地闭上眼,时隔五六日,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翌日早朝过后,成则帝便让康福将尹监正召到了御书房,命他抓紧择一吉日行封后大典。
尹监正尹翮看着新帝眸中的急切,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昨夜夜观天象发现的异动。
紫微星虽是大放异彩,可主皇后的天府星却是闪烁不定,且有些黯淡无光,恐是不吉之兆。
尹翮抬眸看向成则帝,本欲告知此事,可思及新帝秉性脾气,想起他最是不信这些玄妙之事,恐是惹祸上身,到底没有说,只拱手道了声“是”,缓步退出御书房。
此时,尚书房那厢,喻淮旭正兴高采烈坐在桌椅前,等着成则帝为他新寻的老师。
见人久久不来,他的两个贴身内侍,孟九和吴赐不由得发起了牢骚,直说那位区区六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不识好歹。
话音才落,便见一人气喘吁吁地推门进来,快步至喻淮旭面前,躬身施了个礼。
“臣裴泯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眼前人模样周正,二十七八的模样,文质彬彬,着实是个难得的青年才俊,只不知是不是来得太急,衣衫仪容有些凌乱。
看着自己前世的太子太傅今生又成了自己的老师,喻淮旭不免有些感慨,他忙跳下那张太师椅,问:“你便是父皇请来教授我功课的?”
裴泯恭敬道:“是,臣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崔泯,能被陛下选中来教习大皇子,是臣之荣幸。”
他话音方落,便见那位大皇子蓦然拱手冲他鞠了一躬,有模有样道:“弟子见过老师。”
裴泯见状顿时面露惶恐,他没想到这位新帝和皇后的独子竟会对他施如此大礼,忙伸手去阻,“殿下,万万使不得。”
“自是使得。”喻淮旭定定道,“您是我的老师,今后要向我传道授业解惑,听说民间拜师,得有束脩六礼三叩首,我仅对您一拜,已是礼数不周全了。”
听着这位大皇子有条有理的话,裴泯不免有些咋舌,在被成则帝指为大皇子的老师时,他本还有些担忧。
毕竟这位大皇子还不过只是个近三岁的幼童,玩心未泯,又是陛下独子,定然自小备受宠爱,性子高傲些,只怕是不好教。
可今日一见,才知是他狭隘了,这位大皇子不仅礼仪得当,而且谦虚聪慧,甚是得人喜欢。
他着实是有幸,能给这位小殿下当老师。
“殿下,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开始上课吧。”裴泯将所带的书籍,在桌案上一字排开,问道,“殿下今日想从哪本书开始学起?”
喻淮旭扫了一眼,摇头道:“这些我都已学完了,老师,我们今日可否学些别的?”
裴泯闻言略有些诧异,他带来的都是孩童开蒙之书,正是适合大皇子这个年岁的,不曾想这位大皇子竟都已读过这些,他想了想问:“那,殿下想学什么,臣若懂的话,定会倾囊相授。”
喻淮旭还真让身侧的内侍孟九拿来一本,裴泯接过一瞧,见是言水利史的书,不由得挑眉,“殿下想学这个?”
“嗯。”喻淮旭重重点了点头,“曾有人同我说过,书不分贵贱,不仅要读古人圣贤之语,更需得学天文、地理,算数……方才不负读书二字。”
裴泯愣了一瞬,旋即笑起来,“教殿下这话的人,应是与臣很是相投,竟是与臣的想法不谋而合。”
喻淮旭也是一笑,他自然不知道,这话就是前世的他自己说的,他的这位老师虽是年轻,但却是眼界开阔,不拘泥于一隅之人,他自他身上的学到的,足以受益一生。
虽觉得这位小殿下年岁小,不一定全然听得懂,但裴泯还是极耐心地逐字逐句同他讲授解释这本书上所道。
待讲解了小半个时辰,喻淮旭无意问了一嘴,“老师今日怎的迟了那么久才来?”
提及此事,裴泯面上显露出几分喜色,他高兴地笑道:“不瞒殿下,昨夜内子临产,直到今日一早才为微臣诞下一女,微臣放心不下,下了早朝匆匆回去看了一眼,这才来迟了。”
他这位老师有个女儿的事儿,喻淮旭自然知晓,前世因发妻早逝,他也再未续弦,有且只有这一个女儿,一直视若珍宝。
这位裴姑娘也确实不负他的期望,小小年纪就成了京城有名的才女。
那位裴姑娘的闺名叫什么来着?
喻淮旭一时想不起来,稍一仔细想,竟有一张模糊的少女容颜在脑中闪过。
他头疼地厉害,蹙了蹙眉,装作无意般问道:“那老师给令爱取名了吗?”
“回殿下,一早便是取好的。”裴泯答,“微臣和内子也无大的期望,只愿她往后成为一个温文尔雅,玉洁冰清的女子,故为她取名为裴觅清。”
“裴觅清……”
喻淮旭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片刻后,唇角笑意渐散。
裴觅清……
裴觅清!
一瞬间,被尘封在脑海深处几十年的前世记忆若洪水般冲破厚厚的堤坝汹涌而来。
毒酒,棺椁,长剑,花轿……
往事种种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在眼前闪过,记忆越清晰,心便疼得越厉害,喻淮旭小小的身子一时承受不住,终是在众人惊慌的目光中,缓缓自那把太师椅上坠落下来。
他一直以为,前世,自己是中毒而亡的。
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喝下那碗银耳汤的他,根本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