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夜者八十人被全部释放,围绕在衙门口哭天抢地的群众每人领着一串铜板兴高采烈地回家。
得知衙门口的所谓‘家属’都是被赵白鱼雇佣来当气氛组的平民百姓,五皇子气得吃不下饭。
纪知府:“你直接把太子和五皇子都得罪光了,升迁去刑部的机会也丢了。”
赵白鱼笑笑:“被调去刑部等于掉进人家地盘里,那才是真完了。”
纪知府:“也是。现在朝廷里乱得很,党派林立。陛下还春秋鼎盛,底下人就迫不及待站队,真不怕到时被挨个清算。”摇摇头,他感叹道:“还是留在衙门好,事多但是清静。”
赵白鱼:“大人任期快到了吧?”
纪知府:“快了。”
赵白鱼:“恐怕会让您外放。”
纪知府一听好奇心起:“你有什么依据吗?”
赵白鱼:“秦王朋党一案估计空出一百来个缺,这缺总得有人补上。虽然今年春闱择取不少天子门生,到底还稚嫩,顶不上缺,就得把底下的升上来,京里的放出去。一个扶植门生、培养势力的大好机会,您猜有多少人盯着这空出来的百来个缺?”
纪知府:“是块肥得流油的肉,得抢得头破血流!”
赵白鱼压低声音:“京里的好缺就那么几个,估计被抢光了,可外省空缺多,尤其被撸下来的江西转运使、江东安抚使,听说还牵扯到两浙,罢黜了几个。扬州知府的任期也快到了,那可是个大肥缺!我们头顶上的大人物一个两个都想让手底下的人填进所有好缺,可是最大的那位不好糊弄,也不愿意看到一面倒的局面,所以会从京里挑几个信得过的人外放。”
“纪大人您不结交朋党,既不是太子党,也不是郑国公门党,和几位宰执大人更没什么关系,尤其您还是陛下最信得过的十王爷的门生。您不是最合适的人选,谁是呢?”
经这遭分析,纪知府的脑子算是转过弯来,禁不住问:“欸欸,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你快告诉我,我有可能补哪个缺?”
“肥缺您就甭想了。”
“我也不敢想啊!”纪知府瞪眼:“像扬州这种肥缺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想,指不定捞不着好处还掉脑袋。但是除了扬州,两江两浙我总可以多想想吧。京都权知府是正五品的缺,又是京官,外放就不能比这低,起码得是正四、从三,最有可能是提刑司?要么江西提刑司,要么江东提刑司,两浙不缺提刑司,我猜得八.九不离十吧?”
赵白鱼笑了笑:“也许您可以大胆点,目光再高点,毕竟您提出的夜市开放提案造福广大百姓,是大功一件,只升一级未免寒酸。”
“别介,别埋汰我。”纪知府苦着脸说:“提案是谁撰笔,你我心知肚明。”
顿了顿,纪知府同赵白鱼说:“我私底下告诉你,其实小郡王在呈交提案前,先在折子底下撰笔人的位置多添了一个名字,还放在最前面。”
赵白鱼目光有点古怪:“添了什么名字?”
“赵暮归。”纪知府老神在在地说:“既不想有真才学的人被埋没,又想帮他掩藏,就取个花名。取就取呗,叫暮归先生、暮归老人都好,多有神秘感。偏偏小郡王在前面加一个姓,姓赵。有道是‘青蓑黄箬裳衣,红酒白鱼暮归’,赵暮归,赵白鱼,不傻的都能猜出赵暮归指的是谁。”
赵白鱼不擅长诗词,也不知道霍惊堂在提案撰笔人一栏里多添了一个名字,只是眼下听闻,有感于霍惊堂的费尽思量。
他以前不敢太出头,怕被枪打出头鸟,后来知道世界的真相、未来的命运,也是心存死志,只想作死而对往官场里头钻、往上头爬,没太大兴趣,更不想青史留名,无所谓功劳落在谁头上。
可是有人记得他的辛苦付出,希望他能得到应有的嘉奖和荣誉,赵白鱼心里不是没有触动。
赵白鱼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指微微蜷缩,轻咳两下闷着声音说:“说回您的事儿,纪大人。我估计您最有可能补江西转运使的缺,江西水运四通发达,又有昌平公主驻扎首府洪州,能帮您尽快扎稳脚跟。北方主要水路有漕运四渠,南方则是江西。前朝在广东开通港口,设立市舶司,对外贸易,汇进大量黄金,想运进京都府就必须得通过江西水运,是连接漕运和海运最大的交通枢纽,黄金流入储备地,所以陛下会选择信得过的人过去。”
如果任职期间干得不错,调回京官,估计就是元狩帝的心腹,可惜前任陈之州辜负元狩帝的信任。
没说完的话,纪知府心念一动就能猜到,心情激荡不已,勉强按压下去,疑惑道:“昌平公主被贬之时不是和陛下闹得很僵——”
突然顿住,他终于想起昌平公主是赵白鱼的亲娘了。
赵白鱼神色如常:“天底下没有隔夜仇的父子,也有无隔夜仇的兄妹。昌平公主和元狩帝到底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兄妹,当年夺嫡凶险,昌平公主沉浸情爱,自觉愧对母亲和兄长。当年犯了大错,元狩帝顾念兄妹情分只将她贬至江南洪州。江南是膏腴之地,不是罪人该待的地方,昌平公主自然承情,替元狩帝经营江西水运势力。”
昌平公主虽然恋爱脑且心狠手辣,却聪慧至极,否则当年不会是最受宠爱的嫡长公主。
当然昌平公主是颗暗棋,后面曝出来才能成为赵钰铮的金大腿之一。
纪知府拍着肚子来回踱步,思量再三,定住身形,神色认真地朝赵白鱼说:“如果这次外放真的被你猜中,纪某欠了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以前有赵白鱼攘助,纪知府知恩图报擢升他的官位,时不时提点一些官场道理,毕竟赵白鱼再聪明也不可能初入官场就混得如鱼得水。
而今天赵白鱼这番提点,却是真正助益于他,能保他满门身家性命的好消息!
如果不知深浅,贸然踩进外省的地界,得罪当地地头蛇和昌平公主,拿捏不清本分,下场就是另一个陈之州。
纪知府深深鞠躬:“纪某要多谢你的提点——”
“纪大人,您还是我的上差,于礼不合。”赵白鱼连忙扶起纪知府。
纪知府投桃报李,用他多年官场经验提点赵白鱼:“我一走,新的上峰不一定能接受比他还有主意的下属,你记得藏拙。忍几个月,我估计陛下会升一升你的位子。对了,你和小郡王的婚事如何?”
“如期进行。”
纪知府皱眉:“我是康王门生,多少知道点外头人不知道的辛秘,那位小郡王并非生冷不忌,这些年洁身自好,身边别说红颜知己,就是个长得柔媚点的近侍也没有。京都谣传郡王生性荒唐,在我看来,倒是比负有盛名的圣人门生还像个正人君子。当日偶遇赵四郎,互相斗气,接着入宫请旨,我瞧着像是借机敲打宰执大人,结果把你搅和进去。”
左右看四下无人,纪知府说悄悄话:“陛下和靖王因当年夺嫡闹得不愉快,却对小郡王青眼有加,我看陛下会是先坐不住的人,迟早找个由头取消婚事。”
“圣旨还能撤回?”
“过个一两年再说你们的婚事事出有因,实际有名无实,以后各自婚娶就是了。”
赵白鱼一直疑心元狩帝对霍惊堂表现出来的宠信,毕竟收走霍惊堂打拼十几年的兵权,给他一个没实权的郡王之位,将他留在眼皮底下看管时,元狩帝可没丝毫犹豫。
但科场舞弊一案,元狩帝又毫不犹豫交给霍惊堂去办。
要是办得漂亮,也是实打实的功绩。
之后兴大狱、查朋党,不能交给品级太低、资历不够的人去办,怕有所忌惮,瞻前顾后,查得不够彻底,也不能交给前途好、品级高的,怕得罪满朝文武,仕途到头。
就赵白鱼而言,最佳人选是霍惊堂。
他有威望但没什么实权,名声毁誉参半,够资历也不用害怕仕途戛然而止,谁料元狩帝随便找个理由保下了霍惊堂。
足见元狩帝心中对霍惊堂的宠信,确有几分真实。
如此一来,赵白鱼反而看不透元狩帝为何同意赐婚,真慈爱的长辈哪能容忍小辈娶一个男妻过门?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赵白鱼笑笑说:“纪大人记得过府喝喜酒。”
纪知府摸摸胡子,不置可否。
***
离婚期越来越近,纪知府特地给了赵白鱼七天的婚假,放他回府。
赵白鱼还想把公事搬回府处理,被纪知府和一干衙役压下来,说成亲是人生四大喜事,不管这桩婚事有多荒唐,不能让刑杀凶煞的公事冲撞婚礼。
府里后院热火朝天,前院静寂无声。
念在他毕竟是赵府的少爷,且是圣上赐婚,多少得做表面功夫,因此前院悬灯结彩,颇为喜庆。
魏伯隔三差五擦拭他满屋的兵器,擦得刀身剑体锃光瓦亮,时不时流露凶狠的杀意,转瞬又变成难以描述的愁绪,好像待字闺中的小女儿被一头猪拱跑了。
谢氏派一位老嬷嬷过来帮忙张罗成亲事宜,砚冰不放心,跟前跟后,面面俱到,尤其嫁妆和聘礼必须一样不能少。
秀嬷嬷和外边小院里的李意如等姑娘们包揽了出嫁前的所有绣品,嫁衣、鞋子、香包以及百子迎福图等物品。
鞋子、腰带、香包等小物件比较好解决,绣成男式就行,嫁衣和寓意吉祥的绣品就难住秀嬷嬷和姑娘们了。
男人无法生子,寓意多子的百子迎福绣品此时就不合时宜,李意如提议可用芝兰玉树、鹤舞月江、福寿延年、如意吉祥等四副绣品替代。
秀嬷嬷采纳该提议,接下来是嫁衣,应该是男式还是女式嫁衣?
自古只有男女婚嫁,哪有男男婚嫁的前例?
只能参考男女婚嫁,其中一方担任女性,自然不可能是临安郡王,何况还是赵白鱼嫁过去,可是让赵白鱼穿裙装嫁衣过门,不是让人看笑话?
她们拿捏不准,秀嬷嬷便来问赵白鱼。
赵白鱼说:“听郡王的意思。”
对他来说,男女的衣服制式差别不大。
临安郡王府很快派人来回消息:“和郡王一样着男性婚服即可。”言罢拿出一本制衣样式,说是宫里亲自裁定的婚服,让秀嬷嬷等人照样绣一套就行。
接着搬出玉冠、玉质腰带、玉佩一类饰品代替新娘头冠等饰品,秀嬷嬷和姑娘们都觉得郡王颇为细心,以为就到这里,刚想开口招呼临安郡王府的人坐下来喝点汤羹,便听小黄门继续说:“还有十匹塞外汗血宝马,郡王特地入宫,从陛下那儿求来的,赠予赵小郎君。”
秀嬷嬷和姑娘们大为震惊,须知骏马是行军打仗之本,轻易不能挪出军备之用,小郡王手笔竟如此大,可见十分重视她们家的小郎君。
小黄门继续说着其他送来的礼物,都是些奇珍异宝,但是对府内众人而言,有珠玉在前,难以刺激情绪了。
“最后——”小黄门清咳两声,似也觉得臊得慌,不太好意思地说:“一尊观音菩萨紫檀木雕,郡王亲自雕刻的,赠予赵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