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惊堂垂眸:“她怎么欺负你了?”
赵白鱼笑说:“她色厉内荏,找我示威来了。”
霍惊堂从袖子里掏出水果:“刚才过市集的时候看到有店家卖金桃和荔枝,便想买点,当时不便停下,结果再跑回去买发现快卖完了,只能买到这么点。”
金桃和荔枝都是这时节出的,前者京都府附近的府州县都有种植,后者盛产于东南方,因漕运发达而多见于京都市集,连京都附近的省府都有店家贩卖。
不过还是供不应求且价格昂贵,霍惊堂也只能买到九颗。
赵白鱼拍了拍身旁的座位示意霍惊堂坐上来,拿过荔枝剥壳,先塞给霍惊堂一颗,然后再剥开一颗自己吃,汁水充盈的果肉霎时盈满口腔,带回一些遗憾了很久的记忆。
前世缠绵病榻,很多东西不能吃,尤其容易上火的食物,其中就有荔枝。
赵白鱼觉得很有意思,今生身体康健却因为条件地理原因不能畅快地享用荔枝,前世是条件允许结果身体拒绝他畅快地享受。
后来医生透露出及时行乐的意思,赵白鱼明白过来,心里那道紧锁的门松动了一下,偷偷跑出医院,到了川流不息的马路上环顾四周又忽然不知如何肆意放纵,转身就看到路口的水果店,摆在前面一大筐的红彤彤的荔枝。
他记得荔枝甜蜜的味道,于是买了半斤坐在路边吃完了,回去后就进了急诊手术室。
那是他前世唯一的放纵,差点丢命。
今生唯一的放纵大概就是刀斩三百官,也是九死一生。
说明人生还是不要太放纵了的好。
赵白鱼笑眯眯地得出结论,但是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相同的选择。
人有时候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人生总有不计后果去做某件事的时候。
“夕阳无限好。”赵白鱼叹息。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霍惊堂回应着赵白鱼,将剥了皮的,果肉饱满的金桃放到赵白鱼手里。“吃不完了给我就行。”
赵白鱼乐呵呵地吃完碗口大的金桃,又把荔枝都剥完,投喂霍惊堂五颗,伸出手让霍惊堂帮他擦洗。
“今晚吃不下了。”
“等会多走动,很快就饿了。”
“那不得所有人都明里暗里地盯着我,怕你拐带我跑了没法交差?”
“要是我有心带你逃跑,霍昭汶连你的面都见不到。”霍惊堂擦完了赵白鱼的手,抬眼说:“但我不可能让你顶着逃犯的罪名东躲xī • zàng,再说了你也不愿意。”
“知我者,夫君也。”
赵白鱼活泼了点,仿佛心头无阴霾的豁达之人,但熟知他的小郎君性格的霍惊堂知道赵白鱼没有表现出来的轻松,不过他始终配合着赵白鱼。
很快便有人来催促他们进驿站落脚,二人没多为难便进去了。
驿站大堂有两拨人坐着,一拨是霍昭汶,另一拨则是大夏来使,彼此目不斜视但都暗中观察,揣度对方的身份,大概都猜出来了,因为大夏来使队伍里,有人瞥见霍惊堂便露出惊恐的神色,很可能战场上交过手,被霍惊堂这人屠杀怕了。
晚膳安静地结束,没起任何争端,人员沉默散去,各回各的房间,只不过赵白鱼和昌平二人的房间都各有暗卫看守监视。
巧合的是赵白鱼和昌平二人的房间都被安排在大夏来使的隔壁,两人在进房时互相对视,一个笑容满面,一个面色冰冷,关上房门隔绝视线,整个驿站被寂静和黑暗笼罩。
***
五日前,东宫。
五皇子左思右想,拖延数日,最终还是将赵钰铮来找过他的事告知太子:“他的意思是昌平手里有一支可敌万人的三百死士,如果能保住并拉拢过来,对我们来说是如虎添翼。”
太子不满地皱眉:“和四郎有关的事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告诉我?”
五皇子愣住,犹疑着说道:“赵宰执和昌平关系恶劣,众所周知,四郎身体孱弱,险些早夭都是拜昌平所赐,我以为四郎应该最憎恨昌平才对……”小声嘀咕着,“怎么反而推荐我们拉昌平入东宫党?那赵白鱼把三百颗脑袋挂在昌平府外,摆明是剑指昌平,主动招惹昌平不是自找麻烦?而且,他怎么知道昌平有三百死士?”
何况三百死士再厉害也抵挡不住千军万马,犯不着冒这个险。
“四郎不会做不利于我的事,也从不无的放矢,他说昌平有三百死士估计是从赵宰执那儿得知的。四郎知道东宫于兵权上低老六一头,便竭尽全力为我谋划,连往日的生死仇怨都能抛到后头……”
太子动容道:“四郎是为了我。”
倒也说得通。
五皇子内心还是觉得哪里奇怪,“但我们还是不确定昌平身边是否真有三百死士,如果没有,辛苦筹谋岂不是一场空?”
太子:“派人试探一二便成。”
五皇子脑筋一转:“等老六的人马快到京城时,便令人假装刺客去杀昌平。”
太子:“做戏不做真怎么能试出真的?何况你当老六身边的人是吃干饭的?精挑细选几个出手狠辣的,给孤动真格。如果昌平真有三百死士就不会出事,反之不过是一死,死了既能替四郎出口气,也能栽赃嫁祸老六和赵白鱼。”
五皇子笑了,“我这就去安排人。”
***
门外太子妃卢婉颤抖地用手捂住嘴巴,在侍卫过来时,提起裙角悄悄离开,回到内院后,面对前来关心的婢女和嬷嬷们,忍不住一阵阵干呕。
娘家带来的贴身嬷嬷眼睛一亮,以为她是有了。
“快召太医!”
“回来!”
卢婉呵斥,不复温婉的厉色吓到东宫内外,皇后派来盯着她的老嬷嬷因此露出怀疑的面色。
卢婉反应过来,身体放松,露出温婉苍白的笑:“我没事,是天气燥热,胃口迟滞导致的反胃,不是……”脸颊浮起一抹羞红,抿唇说道:“我休息一会儿便好。碧禾留下,我记得你按摩手法不错,便留下来助我入眠,其余人等退下。”
皇后身边的老嬷嬷开口:“老奴懂些药理调香,不若留下来替娘娘调些助眠香?”
“不用了。你知道我闻不惯调香,一向喜欢花果香气。”卢婉婉拒,露出疲乏的表情。“好了,都退下,我很累。”
那老嬷嬷仔细盯着卢婉的表情,瞧不出异样这才退下来。
而表面镇定的卢婉此时怒火攻心,藏在袖子里的手必须死死掐住掌心才止住全身的颤抖,等人都退出后,名为碧禾的婢女便搀扶着她躺下来,逐一按摩她刺痛的太阳穴和僵硬的肩膀。
卢婉慢慢放松下来,盯着窗台一株水仙说道:“你是哪边的人?”
碧禾:“奴婢只是看不惯娘娘被蒙在鼓里才冒死一谏。”
卢婉讽笑,她再天真也不会相信碧禾这话,但是不管她目的如何,总归是帮了她。
“你们想做什么?”
碧禾:“娘娘性格温婉,心地善良,才貌双全还有疼爱您的父母,何必吊死在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人身上?”
“那是大景储君,小心你的脑袋。”
“储君罢了。”碧禾小声说道:“陛下真正看重的储君是谁还未可知,未来变数何其多,怎么就担保太子一定能登基?就算太子登基了,便一定能待姑娘您好么?一定会将皇后之位许给没有子嗣的姑娘吗?因您身体孱弱,至今没有子嗣,皇后微词颇多,太子一再替您说话,是爱重您还是他根本无意您是否能诞下子嗣?”
这话刺中卢婉的心,她猛地攥紧手心,疼得全身都在痛。
“纵是夫君不喜,我又能如何?出嫁从夫,夫妻同体,荣辱与共,我能如何?”
碧禾:“姑娘,便是您不在乎自己,难道也不在乎卢知院?”
卢婉骤然瞪向碧禾:“你们敢动我家人试试看!”
碧禾轻轻拍了拍卢婉的手背说道:“姑娘,不是我们动,是您的枕边人想算计您的父亲,别忘了他是掌有兵权的二府宰相。”
卢婉瞪着碧禾,慢慢移开目光,闭上双眼,良久后说一句:“帮我带句话给我的父亲。”
碧禾笑了,“领命,姑娘。”
***
碧禾找个差使出了东宫,到皇宫外较为隐蔽的院子里见了曾救过她一命的恩人,汇报她的任务进度。
“卢婉让我将太子和赵家四郎……”说到赵家四郎时,碧禾犹豫了一瞬,还是如实汇报:“有私情,还有昌平公主三百死士一事告知卢知院,是否一字不落地带到?”
“一字不落。”屏风后的人如是说道。
碧禾:“得令。”
等碧禾一走,她的恩人从屏风后走出,赫然是当今天子心腹、二府宰相之一的赵伯雍。
赵伯雍面无表情地摩挲着指腹,有暗卫来定时汇报赵钰铮的日常行动。
除了几日前悄无声息地跑去五皇子府,赵钰铮在余下日子里,乖巧地待在他的院落里读书,日常重复且无聊,暗卫都不明白为什么赵伯雍还要他日夜盯着人。
赵伯雍:“继续盯着。”
“是。”
***
时间回到现在,驿站深夜。
几道黑影掠过树梢落在驿站屋顶,步伐轻盈而飞快地奔跑于屋脊上,霍昭汶、霍惊堂以及其中一个武功高强的大夏来使都不约而同睁开眼,听着声音终止于昌平公主的房间。
房间内一片漆黑,昌平公主脊背挺直地坐在八仙桌旁,冷眼看着银白色的刀光闪进房内,几刻钟后被死士杀光。
死士没从他们身上搜出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昌平公主弹动手指,示意他们把尸体处理干净。
等房间恢复平静,昌平公主连连冷笑:“都是我的好侄儿。”她敲着桌喃喃自语:“是孤的哪个好侄儿想在半道上要我的命?霍惊堂?小六?还是太子?”
死士头子跪在昌平面前说:“京都的人已经和我等接头。”
昌平显然知道这件事,并不惊讶,“保护好你们该保护的人,分批潜入京都,等东宫找上来,他能为你们找到落脚的地方。”
“得令。”死士头子:“还有一件事,京都那边有消息传来,唐河铁骑听令于霍惊堂。”
昌平心里一动,还没来得及深思便听霍昭汶来敲门询问:“侄儿听到些动静,担心姑姑安危,特来查看。”
昌平挥退死士,拉开门,率先看到霍昭汶和一个大夏来使,接着是看向斜对面房间门口的霍惊堂和赵白鱼。
赵白鱼看了眼她,又将目光投向大夏来使,笑了笑,对着口型无声地说:“私通敌国。”
再看霍昭汶也是目光犹疑,昌平更是暗恨,只面上做平静无知状:“我没听到什么声音,你听错了吧。”
昌平大大方方地敞开房门,霍昭汶扫了眼,没发现古怪便闲聊似地说:“深夜还没睡?”
昌平似笑非笑:“临近故土,思亲之情难抑。”
霍昭汶笑了笑:“还是早些休息为好,否则明天精神头不好,见了皇祖母,恐惹祖母伤心。”
昌平:“我记得了。”回房时,看向大夏来使,心中疑窦丛生,关门转身之际,蓦地想起一直以来被她忽略的事,“唐河铁骑听令于霍惊堂?”
她盯着京都的储君之争,始终没将霍惊堂算进局中,其一他是靖王之子,其二元狩帝表现出来的所谓看重,实际都是利用。
霍惊堂小时候是牵制靖王的质子,十二岁后则是能替帝王卖命的将才,给予鲜花着锦,让所有人都知道霍惊堂是元狩帝最疼爱、最看重的小辈,实则烈火烹油,说弃就弃。
昌平了解她的亲皇兄,心里除了皇权便是算计,仅有的温情给了太后和死去的崔清茹,加上霍惊堂身份尴尬至极,怎么都不可能得到元狩帝发自内心的信重。
之后霍惊堂受诏回京,交归兵权,还娶男妻,更证实昌平内心想法。
霍惊堂不过是元狩帝送给储君的磨刀石罢了。
但她在这一刻忽然想通某些被忽略的细节,如果霍惊堂当真不受重用,早在靖王谋朝篡位时,也被元狩帝一并处决。
就算不能明着来,也该受冷落才对,怎么会西北一出事就立刻送霍惊堂过去?
这不是重新把兵权给了他吗?
以元狩帝对靖王的深恶痛绝,即使霍惊堂的生母是崔清茹,也不可能得到元狩帝发自真心的喜爱和信重。
可是如果她想错了,所有人都猜错了呢?
就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元狩帝厌憎靖王,所以他之前越是信重霍惊堂,旁人就越相信这是捧杀,所以霍惊堂兵权被夺是意料中的事,拿回兵权对战大夏则是物尽其用,没有人猜出帝王藏得最深但也最显眼的算盘,更没人会猜到霍惊堂的身世。
昌平内心如擂鼓,手指颤抖着,越是深思就越是肯定猜想没错,她发现那个高坐庙堂之上的,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真正的秘密。
元狩帝准备彻查两江官场,在这紧咬关头,他将霍惊堂送离夺嫡纷争中心,却把赵白鱼遣送进去,又任命小六为钦差,拉他下水,如果没有赵白鱼刀斩三百官这一出,眼下便是小六吸引东宫注意。
小六暴露其行踪和意图,同时警示中宫和东宫,让他们都以为元狩帝内心真正属意的储君是小六,加上小六背后还有一个郑国公府,便能成功激起东宫的杀意,进而在小六查两江和回京途中疯狂攻击。
双方狗咬狗,斗得越凶越好。
无论哪方惨败,另一方都会跟着损失惨重,轻而易举就能被收拾。
同时让小六腾不出手往两江官场里安插人手,反而便宜了赵白鱼,方便元狩帝随心所欲的部署,以便留给霍惊堂一个足够干净的东南官场。
顺便还能收拾一下失去小六的冀州军和郑国公府。
好算计,实在是一盘一网打尽的好算计。
崔清茹当年和皇兄情投意合,她还凑趣儿地喊过一两声嫂嫂,但八皇兄也喜欢她,千辛万苦请旨求来的女子却被弃之敝履,不仅宠妾灭妻,还纵容后宅和妾生子一同谋害霍惊堂——
“想来是珠胎暗结!皇兄倒真是为之计深远。”
昌平冷笑不已,心一阵阵发寒,她自诩是恶人,也算恶得坦荡,倒是她的皇兄冷心冷肺连亲儿子都能当棋子祭天。
“现在才发现,倒也不算晚。”
话是这么说,但昌平仍然通体发寒。
猜测没错的话,赵白鱼很可能死不了,就算她逃过这次两江大案的死劫,往后霍惊堂登基,日子也绝对好过不到哪去。
霍昭汶也知道她在两江干的那些阴私,登基后估计也会找个由头杀了她。
皇兄不喜中宫,太子才能平庸,没有霍惊堂也轮不到太子坐那把龙椅。
“两江大案本就是为了霍惊堂造势,千方百计,棋差一招,谁都没想到赵白鱼会刀斩三百官,更没料到霍惊堂会为了一个男妻从西北赶回来,抛下大军、抛下皇命,无诏擅离,罪行可大可小……可惜西北还有一个崔国公镇守,可惜大夏投降,时机不好,若因此打了败仗——哼!霍惊堂的身世和皇兄的打算,估计霍惊堂心知肚明,才敢有恃无恐地撇下大军,悄无声息地跑到江南,毫不掩饰他想杀我的意图。”
昌平心越慌越镇定,胆子就越大。
“刚才杀我的人难不成是霍惊堂派来的?是赵白鱼撺掇的吗?他刚才的笑是什么意思?大夏来使为什么也出现在我的房间门口?霍昭汶是不是怀疑什么?”
赵白鱼白天那番话吓到了昌平。
对方敢杀三百官,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那些脑袋挂在她的公主府门口,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的?
他敢冤枉她通敌卖国,难道不会故意误导霍昭汶?依霍惊堂对赵白鱼的看重,后者吹一吹枕旁风,焉知不会犯糊涂?
昌平握紧掌心,又一次彻夜难眠。
***
第二日按时启程,和大夏来使一前一后赶路。
途中昌平喊霍昭汶到她马车旁聊天,霍昭汶以为她是说正事,结果东拉西扯一堆有的没的,便觉不耐烦。
“侄儿还得统筹两江大案,好应对父皇和朝臣的询问,先告退了。”
“你觉得皇兄心里的储君是谁?”昌平突然开口。
霍昭汶心里的不耐烦爬上眉头,“储君早就定下来了,姑姑别不是两江待久了闭塞至此,待回京后,且去东宫见一见大景储君。”
昌平露出诡异的笑:“是真的定下来还是另有打算?太子平庸,中宫不受宠,皇兄心里真没别的盘算?”
霍昭汶冷冷地看向她:“姑姑,擅自揣摩圣意是要掉脑袋的。”
昌平不怕死般说:“你和郑国公府都自以为会是最后的赢家,因为皇兄表现出来的对你的栽培和看重。可是为什么早不栽培晚不栽培,偏偏选择霍惊堂交还兵权之后表现出看重?既然看重你,为什么毫不犹豫地牺牲老三,还将你们郑国公府多年经营的势力都斩得七七1八八?”
霍昭汶表情出现一丝异样,但是仍然心存疑虑。
昌平笑容艳丽灿烂:“你猜霍惊堂既是靖王之子,又名声暴虐,为何还能深受陛下重用?莫忘了,老四当年不过替靖王说句好话就遭到厌弃。”
见霍昭汶神色有些松动,眼底流露出一丝戾气,昌平笑得更开心。
“你再猜猜,霍惊堂无诏擅离,陛下是不是不痛不痒地呵斥几句就放过他了?赵白鱼会不会因霍惊堂的求情而被赦免他刀斩三百官的事?”
霍昭汶冰冷而富有深意地看了眼昌平:“姑姑到了此番境地,还能寻到空隙挑拨离间,实在屈才。”
言罢斥马离开昌平,但余光开始观察霍惊堂,以往被忽略的丝丝细节此时不停放大,尽管现实不断否定昌平的挑拨,一再说服内心,没有一个帝王会把龙椅交给兄弟子孙,尤其还是他最憎恶的兄弟。
可脑海还是不停闪现父皇对待霍惊堂实在异于常人的信重,他娘以前私下念叨过父皇太过宠爱霍惊堂,要不是崔清茹被靖王明媒正娶,她就该怀疑父皇才是霍惊堂的生父。
江南科考一案是霍惊堂负责,按理来说,后续的大狱也该交由他来操持才对,但父皇随便找了个借口赶走霍惊堂。
看着像卸磨杀驴,用完就扔,实际是保护他免与朝臣结仇。
越往深处想,霍昭汶心里就越冷。
瞧见京都府城门时,昌平在他耳边说:“我从前看过一出戏剧,说的是一对男女情投意合,偏男子的兄弟也深爱女子,所以横刀夺爱,可是得到了手一改往日深情,嗟磨妻子和儿子,反而男子颇为宠爱弟媳留下来的孩子。你道是为什么?原来那女子大婚之前,便已珠胎暗结。”
“!”
霍昭汶瞳孔紧缩,想不通的疑惑终于被解开,因此内心如何震撼,自不言表。
到了京都府三十里开外的驿站便有人拦下队伍,要求交出赵白鱼。
霍昭汶勒马停下,看着前面一身便衣装扮的太子以及他身后的囚车、枷锁,心知太子是想借赵白鱼攻讦他,一早打听到他们的行踪,急巴巴赶过来将人带到刑部,怎么严刑拷打、如何做文章都由他们说了算。
赵白鱼进一趟刑部,怕是得躺着出来,太子呈交御前的证供估计也会让霍昭汶脱不了干系。
如果是今天之前,霍昭汶会打起精神对付东宫的暗算,而现在内心只剩下讥讽。
“父皇没褫夺赵白鱼的官职,他还是朝廷大臣,就算要问审两江的案子也不能随便抓他下狱,除非二哥有父皇口谕。”
这话落到太子耳朵里就是老六偏袒赵白鱼,他俩果然结党了。
“不巧,父皇令我主审赵白鱼为何无权斩杀三百官,我怕迟则生变,便一早来这儿带他去刑部。”
霍昭汶脸色突变,父皇实在是好算计,先是安排他当钦差,再是把赵白鱼交给太子,如此就能兵不血刃地解决他和东宫,为霍惊堂肃清前路。
可他和太子,包括三哥和五哥就算不得他的孩子吗?
霍昭汶心里生恨,戾气横生,还是得想方设法阻止赵白鱼被送去刑部,既然父皇中意的储君人选是霍惊堂,难保赵白鱼不会借东宫和两江大案铲除掉他。
明知赵白鱼不是挟私情乱大义的人,霍昭汶还是赌不起。
“还是待我向父皇复命,也把赵白鱼带到御前,由他向父皇亲自解释为好。该问罪问罪,该嘉奖嘉奖,直截了当,省却不少功夫,二哥您说是不是?”
“无诏刀斩三百官,不千刀万剐已是大幸,还奢求什么嘉奖?”太子冷笑着驳斥这一句,盯着霍昭汶问:“六弟极力阻止孤带走赵白鱼,莫不是怕什么阴私被审问出来?”
霍昭汶气笑:“二哥这句话是不是说赵白鱼刀斩三百官是我指使的?”
太子:“二哥没那意思,但是将人带到刑部既是父皇的意思,也是问审流程,而且有你这钦差在,赵白鱼还杀得了三百官,六弟怎么说也脱不了干系,你二人还是分开些,免得旁人猜疑。”
霍昭汶本想反驳,但想到霍惊堂就闭嘴,也不阻止太子的人越过车马围住赵白鱼的马车,冷漠地想着接下来会怎么发展,霍惊堂敢不敢为赵白鱼暴露他在父皇心里的地位。
却在这时,听得一声惨叫,回头看去,是撩开马车车帘准备进去抓赵白鱼的禁军被一脚踢飞在地。
太子变了脸色,先声夺人:“六弟,你想造反吗!”
霍昭汶凉凉说:“二哥,你先看清楚踢人的是谁?”
“故弄玄虚。”太子大手一挥:“把赵白鱼拉下来!”
话音一落便有把环首刀从马车里飞出,‘咄’一声擦过太子的玉冠迅猛地插1进树干,而玉冠闻声而裂,还没等太子反手扣霍昭汶一个谋反的罪名就听马车里头传出熟悉、欠揍且嚣张的声音:“老二,你想抓我的小郎没问题,拿出陛下让你抓人的圣旨就行。”
太子脸颊抽搐,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咬牙切齿地想着,又叫他老二!天底下只有一个霍惊堂敢叫他老二!
就因为他以前在宫里住过几年,年纪还比他大了一点点就总是老二老二地叫,又不是他亲兄长!偏父皇还不肯纠正!
等等——
“霍惊堂,你不是在西北?好啊,无诏擅离职守,你们这对小夫妻一个赛一个地藐视朝廷、蔑视圣上,是真想造反啊!”
霍惊堂从马车里头出来,居高临下睥睨着太子。
太子难忘的记忆又被勾出来,骨头默默地疼着,忍不住后退一小步,便听霍惊堂非常刺耳的‘嗤’了一声,熊熊怒火顿时被点燃。
“父皇口谕便是让我处理此事,刑部办案流程就是得把人抓进牢里问审,谁敢抗旨?霍惊堂,孤不管你是何人,就问你一句,是不是想抗旨?”
“陛下口谕如何,我不清楚,你问我是不是想抗旨的前提是你拿得出把我家小郎抓进刑部的圣旨!谁知道陛下是让你问审案子还是直接把人拿下来,没有圣旨,没有摘下小郎头顶的乌纱帽、没脱下他的官袍,他就还是大景三品公卿大臣!刑不上大夫,你便不能以人犯的待遇来抓小郎!罪没定,枷锁囚车倒先准备上来,如果今日我不在这里,小郎还不定能从你那刑部大牢里走着出来!”
霍惊堂一见枷锁囚车,情绪被刺激到了,磅礴内力灌过去便将枷锁囚车震碎,阴狠可怖的视线牢牢锁住太子。
从未上过战场的太子瞬间腿软,吞咽口水,结结巴巴说道:“父皇问起来,你担待得起吗?”
霍惊堂:“和小郎相关的事,我一力承担。”
“好。”太子意有所指:“但愿你说到做到。”
霍昭汶面上镇定,心内已是波涛汹涌,霍惊堂再目中无人也不该底气十足的抗旨不尊,除非他有恃无恐。
回头看过去,正好对上昌平公主的目光,仿佛在说‘看,那才是储君气度,哪像你们整日提心吊胆生怕死于帝王猜忌’,霍昭汶心里的恨意、寒意交杂,愈来愈浓烈。
嘲弄完霍昭汶的昌平公主一扭头就看到赵白鱼,忽然心梗且膈应,总觉得赵白鱼阴魂不散。
正要收回目光,发现赵白鱼偏了个角度看向其他地方,还在霍惊堂耳边低语几句,示意他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