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抬举裴某了。裴某区区河东外戚出身,认下汉阳公主这位甥女,已经用完了三辈子积下的福气。臣哪有多余的福气,再认个公主甥女?”
话虽说得客气,拒绝的意思明显。
懿和公主的脸颊泛起微红,不安地应答,“裴督帅说的是,今日冒昧了——”
姜鸾单手支颐撑着食案,细白的指尖拨弄着金杯,
“认一个也是认,认两个也是认。裴小舅,今天是我开府的好日子,我就只有这一件事想和你商量,以后再没有其他事了,你应不应。”
裴显丝毫不肯退让,“在京城认个公主做甥女,平白多出许多事来,日夜不消停。裴某吃一堑长一智,心里有点不安稳。”
姜鸾听他那句‘日夜不消停……’想通了关窍,弯着眼睛笑了。
她换了个姿势,散漫的盘膝坐姿换成了极端正有礼的跪坐,双手放在膝头,规规矩矩地直身说话,
“二姊比我乖巧多了,多认个甥女不麻烦的。最多也就像今夜这般,回宫迟了,托小舅的面子开个宫门。以后姊妹想念彼此了,托北衙禁卫传个信之类的小事。”
裴显似笑非笑地看她。
有姜鸾这个前车之鉴在前头,他绝不肯轻易松口。
“阿鸾别用言语磨我。小舅耐心好,轻易磨不动的。”
姜鸾才没那么容易被几句话劝退,索性亲自斟了两杯酒,起身到对面,自己拿一杯,递过去一杯,
“巧了,阿鸾耐心也极好的。”
裴显接了酒,却不喝,手指在长案上轻轻敲着,视线睨过对面的懿和公主。
“懿和公主看来是个乖巧的。但阿鸾表面看起来是个更乖巧的。臣当初一时大意,认了个甥女,被折腾得不轻。却不知懿和公主以后半夜叫开宫门,会去何处,见何人。”
懿和公主早就绷不住了,红着脸道,“都是阿鸾胡闹,裴督帅莫要放在心上。我平日压根不会半夜进出宫门的。”说着轻拍了下姜鸾的脑袋,就要起身。
姜鸾把她反手拉住了。
“娇养深宫的女儿家,无事怎么会半夜出宫呢。”她这回收敛了笑意,正色答了一句,
“——无非是被逼到绝路的时候。不瞒裴小舅,我如今出来了,只留二姊独自在宫里。我不安心。”
裴显有些意外,夹菜的长银筷停在半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之前看不出,你倒是看重姊妹情谊。”
他抛下一句话,把姜鸾给他的那杯酒喝了,若无其事地继续喝酒吃席,还是不肯松口。
姜鸾倒也不急,招呼姜三郎也入座。三个姜氏宗室一个外戚,几人一边吃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着。
又一位意料不到的不速之客,是亥时前后登的门。
当时晋王已经匆忙离开,满堂宾客也跟着走了大半。
留下的许多宾客,都是想要和裴显搭话攀交情的。人虽少了不少,但还是有数十人,四大姓的郎君们也有大半没走。
歌舞翩翩,丝竹乐音不绝,簇拥着主位的两位公主,一位兵马元帅,场面还是颇为热闹。
正堂外传来一阵狂奔的脚步声。
沿着廊下狂奔进来的,居然是行事向来平和淡定的淳于闲长史本人。
淳于闲从大门外一路奔过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撑着膝盖,喘得仿佛漏气的风箱。
“公、公主,”他喘匀了气回禀,“平卢节度使,谢征谢节度使,带着贺仪登门道贺!”
姜鸾一愣,筷子停下了。
“平卢节度使,谢节度。”她思索着这个陌生的称呼。
“隐约听说过。似乎是驻扎在京城外的另外一支勤王军?……是谢家出身的人?我怎么不记得给谢节度发过请帖?”
“我们给京城两坊的谢家各房发过四个请帖,但不曾发给城外的谢节度。”淳于闲的记忆力惊人,斩钉截铁地道,
“谢澜谢舍人傍晚过来时,身后跟着谢氏族徽的马车,代表谢氏登门。但谢征谢节度不请自来,骑的是军马,带的是五百亲兵,并无任何族徽标志。他是以节度使的身份登门的。”
姜鸾拿起团扇摇了摇,轻笑一声,“今晚可真热闹。我开个公主府,和京城外驻扎的平卢节度使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干系,对方的面都没见过,怎的就劳烦谢节度亲自登门了?”
她倾身往前半尺,手指敲了敲对面的食案,“小舅,知道详情?”
裴显单手撑着食案,不紧不慢地在喝酒,“不知。”
淳于闲终于喘匀了,又加了一句,
“谢节度不是独自登门的。他带了至少五百亲兵,围堵了正门。说是从宫里来,先道贺开府,道贺完了有圣旨要宣读。”
裴显神色不动,放下酒杯。
“五百兵?围堵得了正门?”
淳于闲想了想:“也不算围堵。督帅的兵在门外把守着,只让谢节度一个进来,不放谢节度的亲兵进门。两边三言两语没说通,就开始对峙。那边都要进来,这边不让进来,人对着人,把大门口堵死了。”
姜鸾听得不耐烦,扬声吩咐下去,
“李虎头呢,叫他把公主府的三百兵拉出去,挡在两边中间,清一条通道出来。”
“淳于闲出去。登门就是客,先把谢节度的贺仪收了。跟他说京城的规矩,要厚礼。送完礼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