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前疏远怠慢她,今晚又主动靠近说话。他手里仿佛拿着一把尺,过近了就疏远,过远了就靠近,尺的长度握在他手里。
他今晚说了许多真话,但她最想听的真话,他偏不说。
她不喜欢被人拿着尺子忽冷忽热地对待。
他越是在她面前假模假样地遮掩着,她越是想要撕下那层牢牢套在身上的面具,看看他内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真心思。
姜鸾若有所思地停了步子,站在凉亭边,提起一件事,
“哎,裴中书,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
“是。”
“京城里的除夕夜有大热闹看。你第一年入京,有没有听过送傩大戏。”
送傩是各州都常见的过年盛事,裴显自然是听过的。
“民间自发兴起的驱邪傩舞,除夕夜跳到最热闹时,民众万人跟随,河东几处大城过年时也都有送傩长龙。”
“对,各地都有送傩的热闹。但京城除夕夜的送傩队有一样传统,肯定是河东没有的。”
姜鸾笑意盈盈走出几步,即将走下台阶时接了一句,
“京城的送傩队伍从城南开始,浩浩荡荡经过所有三十八条主街,最后沿着朱雀长街,从南面宫门入宫。太皇帝喜爱与民同乐,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民间参与傩舞的小孩儿们除夕夜都可以入宫转悠一圈——”
话音未落,裴显已经应声回头,沉声问,“当真?”
姜鸾心里几乎笑破了肚皮。
他手里牢牢掌着京畿防务,京城内外十二城门的防务归他一人调度,就连开了大将军府的谢征,也没能从他手里分去半点。
对于除夕当夜的京畿城防,想必他早早提前做好了准备,严防待命。
但只要是个人,就有疏漏。裴显三月里才领兵入京,头一年在京城里过年,人算天算,也算不出京畿传统的除夕盛事,民间百姓能正大光明跟着傩舞队伍进宫。
意想不到吧。
除夕宫禁防务出了漏子,跳脚了吧。
姜鸾闷笑着指了指外头的禁卫内侍,“随便抓个宫人问一问就知道,这是京城除夕的惯例啊,裴中书。”
今晚已经二十九了,明天就是除夕。眼看裴显的脸色不好看起来,姜鸾慢悠悠地又提了一句,
“民间的送傩队伍惯例从南边的朱雀门入宫。每年路线也是固定的,由南往北,转悠一圈,从北门出宫。参与送傩的每人手上都有火把,宫中沿途严禁离开队伍。站在朱雀门城楼上,一览无遗。”
她忍着笑,“历年负责守卫除夕宫禁的将军们,都是在朱雀门值守整夜的。”
裴显面沉如霜的脸色终于舒缓了,点头道谢,“多谢殿下提前告知。”
“难得听你道一句谢。”姜鸾笑起来,乌黑眸子狡黠地转了转,和他商量着,“心里感激我,答应我一件事?”
裴显靠着凉亭栏杆,远处绚亮灯火从他坚实的肩头漏下,他不置可否,视线落在她身上。
姜鸾商量着:“明晚的除夕宫宴,我要在宫里守岁。独自在东宫里守岁无聊,不如让我晚上登上朱雀门,让我也瞧瞧民间敲锣打鼓送傩的大热闹?”
裴显沉吟着,没有立刻应下。
姜鸾:“又没意思了啊裴中书。这样的小事你都不答应,还说什么‘臣下不敢找嗣君的麻烦。”
她走回去两步,在远处映进来的灯火里瞧他,
“逢年过节的大热闹,我从前耳听了许多次,可一次都没瞧过。你不肯应,难道是怕除夕出事,即使有你麾下的精兵强将,即使你自己亲自在城楼上守着,还是护不住本宫?”
裴显并不受她的激将法。他做事有他自己的规矩。
“除夕登楼,确实不算大事。”
他斟酌着两人的距离。臣下守护着东宫嗣君,除夕夜登城楼,观赏万民送傩的热闹,是个不算出格的距离。
“殿下有兴致,臣应下又何妨。”
他沉着应下,“不过,殿下看热闹归看热闹,不要耽误了值守宫禁的正经事。”
姜鸾摆摆手,“我晓得。”
除夕登楼眺望京城,确实不算什么大事。
朱雀门所在的是外皇城,修建了易守难攻的双层厚墙和藏兵洞,城楼高处地方不小,宽阔到可以跑马,足以容纳上千兵。
裴显原想着,把人领上城楼,自己找个巡视的藉口避开,不远不近地看顾着,她找不到自己,又是贪玩的性子,很快便会自己寻乐子去了。
姜鸾真的有不少日子没找他的麻烦了。
好了伤疤忘了疼,裴显低估了姜鸾认真找麻烦的本事。
“你们督帅人呢。”夜幕低垂,除夕守岁,姜鸾从宫里的除夕宴出来,坐在朱雀门高处城楼的避风处,拿了内库寻摸出的半斤大金樽,哐哐地砸食案,
“区区半斤量的敬酒也躲,他是不是男人?”
今夜值守朱雀门城楼的几个将领都是玄铁骑嫡系,各个敢怒不敢言,对着一身华服端坐高处的皇太女殿下干瞪眼。
姜鸾噗嗤笑了,抬手指了指瞪她的那几个。
“瞪眼看本宫干嘛,想要你们督帅是个男人?帮忙把他找出来,喝本宫的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