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迟隐隐听出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秦初栩忽然问道:“最初得知整个故事,你最大的疑问是什么?”
简迟没有任何思考,几乎下意识地回答:“那场车祸。”
“有一件事情我不该告诉你,也从来没有想过告诉你,但现在我觉得你需要知道。”
秦初栩的声音牵引简迟的心朝未知的方向一点点下沉。
“你看到的故事,不是完整的故事。”
简迟感觉到一种比这个空间更加空白的迷惘淹没了他,思绪凝滞在原地。
“什么叫做……”
秦初栩走向他,尽管感受不到实体,简迟依然知道他在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到只需抬手就可以碰到。
“有时候,真相比你看到的更残忍。”
当秦初栩低声说完这句话,简迟感到了熟悉的一晃,就像第一次在医务室里做的那场光怪陆离的梦,他再一次失去意识,跌入了幻境与现实编制成的网。
简迟看见了白希羽。
不是书中的文字,不是圣斯顿的背景,他来到了江城,落后的小县城,破旧老式的出租屋里,一个美丽但贫穷的女人,带着年幼的孩子,那是曾经的白希羽。
这是一场来自白希羽视角的‘梦境’,不是书中的白希羽,而是真正的,他所认识的白希羽。
一切比简迟想象中还要可怕。
生下白希羽以后,也许是骨子里的母性被激发,也许是真正意识到从前的错误,俞莉开始寻找工作,学做一个称职的母亲,维持家里的生计。然而这种光景仅仅持续了两年,她再一次选择出卖自己,重新用身体换来昂贵的皮包,房屋的租金,她的酒钱。等挥霍完这一切,再从零头挤出白希羽需要的奶粉和婴儿用品。
俞莉最开始还会感到愧疚,每当醉酒醒来,看着婴儿床里因为挨饿而嚎啕大哭的白希羽,她慌张地冲泡奶粉,一边喂一边落下眼泪,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都没有改变。白希羽后来怎么也长不高的个子正是从这里开始。
不知道是孩子还是生活,亦或者是两者的压力渐渐摧毁了俞莉的神经,自白希羽有记忆开始,他的母亲就是一个喜怒无常,时常无缘无故打他又无缘无故道歉,被邻里一至讨厌的女人,一个疯子。
成长在这样环境里的白希羽注定拥有一个不幸的童年。县城很小,没有人可以藏住秘密,学校里的同学取外号叫他‘小疯子’,因为他的母亲是大疯子。白希羽经常丢东西,经常会被同学弄坏书和笔,他每次找老师,老师也只是安慰他两句便没有了下文。直到有一次白希羽听见老师坐在办公室里和别人说起他的母亲,用鄙夷又可怜的口吻说道‘那个疯了的女人’,白希羽再也没有走进办公室一次。
初中开始,周围人渐渐懂得了美丑之分,白希羽清秀的五官逐渐长开,这也许是他从母亲身上得到的唯一一件礼物。邻里看见他时少了异样的眼光,多了同情——这样好的孩子怎么会有那么糟糕的母亲?白希羽知道他们每次看到他时会想些什么。
第一次意识到长相的优势,是醉了的俞莉反锁家里大门,放学回家的白希羽只能坐在楼道口忍受饥饿。邻居正好拎着菜走上来,白希羽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话,但这一次,他突然想起母亲曾说过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像年轻时候的她。
于是白希羽抬起噙着泪水的眼睛,用很轻很细的声音颤着哀求:“阿姨,我能到你家里吃饭吗?我妈妈不让我进去。”
邻居带他进了自己家门,这是白希羽第一次吃上热腾腾的晚饭。
从那以后,白希羽知道了怎样才能用不让人讨厌的方式得到想要的东西,知道了哭泣时哪个角度最好看,说什么样的话最能让人心软。他在学校里有了朋友,即使被欺负也有人愿意为他出头,周围邻居对他的评价从‘沉默’,‘可惜’,到了‘是他的妈妈耽误了这个好孩子’。白希羽没有再拿过俞莉的钱,因为邻居愿意拿自己儿子以前的衣服和书送给白希羽,并且常让他一起进门吃饭。
白希羽告诉自己已经够了,他得到了现在最想要的东西——别人的关注和爱。可是当他看见俞莉锁在抽屉里的那张老照片时,另一个声音告诉白希羽:远远不够。
十七岁这年,白希羽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俞莉那天喝得太多太多,趴在厕所上吐下泻,白希羽只能在旁收拾残局,一边照顾酩酊大醉的母亲。俞莉不知想到什么,奇怪地笑了起来,突然捂着脸开始哭,哭得越来越大声,每一声都像拿指甲划过黑板,白希羽没有任何感觉,他已经看惯了这个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