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珉不在办公室,隋仰本来应该拒绝,然而他发觉自己几乎没怎么犹豫,鬼使神差地说了可以。
视频接通,一名留着山羊须、身披道袍的中年男子坐在对面。隋仰在几次生产线开工仪式上都见过这位易大师,不过只是点头之交,没说过几次话。
易大师拢了拢袖子,对隋仰微微一笑:“隋先生,请问您今天要咨询什么事宜?”
此情此景着实有些魔幻。
隋仰是个无神论者,让他向穿着奇装异服的陌生道士毫无保留地叙述自己和谢珉遭遇的状况,对他来说暂时还有些困难。且他不知易大师的深浅,更难以全盘托出。
稍作思考,隋仰道:“是这样,我有一个朋友出了车祸,伤势不算特别严重,手术后身体指标都正常,但迟迟不醒,不知道大师能否帮我算算原因?”
“这可能性就很多了,”大师拈须,沉吟道,“隋先生,医生怎么说?”
“医生会诊没有明确结果,”隋仰道,“只建议继续观察。”
“人不能醒来,成因有许多种,”易大师顿了顿,道,“可否将您这位朋友的生辰八字给我,让我来算一算。”
这一要求算不上过分,隋仰将谢珉的八字给了他,他在视频那头,开始双目微闭,喃喃自语。
隋仰没有求神拜佛的习惯,等待大师算卦时,难免感到别扭。他怀疑如果谢珉在,可能已经比划着让他把视频挂掉,嘲笑他被骗钱。
大师没有算多久,突然睁开眼,眉头一皱,盯着隋仰:“您的朋友不是没醒,而是用了易魂符,还是贫道出品的。”
隋仰一怔,易大师又似陷入沉思一般:“我这符很费心力,近几年都没怎么制,不知您的朋友是怎么拿到的。”
隋仰看着易大师,脑中霎时想起一件几乎完全被他遗忘了的事。
多年前,隋仰头一次见到这位吴凯康口中的师父。那时公司新迁厂址,吴凯康找了易大师来做法事。
法事结束后,易大师与徒弟来休息室找水喝。公司的另几个高管对他都不冷不热的,一见他来,纷纷走了出去。
隋仰礼貌地和他聊了几句,他忽道南垣给的善款丰厚,得给隋仰一件赠品,而后让他的徒弟拿出一个信封,要为制隋仰一张什么符。
将黄纸从信封中拿出后,易大师与隋仰说了些神神叨叨的话,将纸摊开在桌上。隋仰对这些实在不感兴趣,印象也不是很深,只记得易大师要隋仰在符上写上重要的人的名字。
隋仰本欲拒绝,经不住他热情的催促,接过递来的笔,手一停顿,在纸上写了“谢珉”两个字。
易大师将黄纸收起,隋仰便将此时抛之脑后,未曾料到有一天还会记起。
“用这一张符,是因他的魂魄难以承受自身的病痛,”易大师又告诉隋仰,“他现在应该身处一件类似人形的死物当中,隋先生不必太过担心,待身体康复一些,他自会回去。贫道现在也不能做什么。”
“虽说若强行让您的朋友回去,不是不行,”易大师道,“但他或许便要承受难以承受的病痛。”
隋仰没想到如此不费力便找到了谢珉成为小兔子的原由。
他心绪复杂,想起现在还藏在他家羊毛地毯里看电影的谢珉,思忖片刻,说:“大师,我有个不情之请。”
尽管有些艰难,隋仰还是简单地把谢珉的事告知了易大师,无视易大师哑然的模样,要求:“我想请您明早再和我通一次话,我们的交谈内容和今天差不多,但您不要提符咒的事。”
“只需要告诉我,是因为他难以承受病痛,转移到了一件死物中;也别提起有强行解决的办法,告诉我等他康复后自然能够回去,”隋仰平静地说,“价格可以商量。”
挂下视频电话,隋仰在办公室发了几分钟的呆。
他尚在努力接受离奇的事实中,没什么头绪,再次打开了家里的监控视频,粉色的小兔子耳朵仍旧在白色羊毛从里。
“既然车祸不严重,那么回他原本的体内应该是短时间里的事,”易大师这么告诉他,“所说的嗜睡,应当也是在适应身体。”
隋仰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他认为对谢珉更好的、自作主张的决定,因此心中的感觉更多是不确定和麻木。谢珉不是没有自作主张过,隋仰这么想。
而且谢珉确实是怕疼,没必要让他知道还有能够强行离开小兔的选项。
隋仰很记得谢珉受伤就痛得整张脸拧起来的样子。
比如在高二的十二月二十号早晨,余海市下瓢泼大雨。
谢珉想让司机绕路来宝栖花园接隋仰,说话时被他父亲听见了。他父亲大发脾气,谢珉和父亲吵起来,父亲摔了一个杯子,飞起来的杯子碎片划伤了谢珉的手背,流了不少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