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有一分钟,盛欢忽然听见一声轻笑,贴着他的耳畔响起来。
温鸣玉揽着他往床上一放,自己也靠了上来。床榻狭窄,被这样一挤,盛欢几乎和温鸣玉肩贴着肩,腿靠着腿,连一丝缝隙都没有。温鸣玉自顾自地把相册翻了几页,指尖搭在那女子的笑靥上,轻轻抚了两下,动作十分温柔,他问道:“知道这是谁吗?”
语调听起来不像是在生气,盛欢紧绷的身躯慢慢放松下来,先是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打量温鸣玉的面孔。对方微微侧过脸,朝他一瞥,眼神里含着一点怪罪,而这怪罪里无奈的成分居多,也就失去了威慑力。盛欢终于松了口气,答道:“你的母亲。”
“没礼貌。”温鸣玉教训他:“要叫祖母。”
盛欢哪里会不知道这个称呼,他就是不愿意说出口,又怕温鸣玉非要他叫一声不可,便顾左右而言他:“你说要一个星期才能回来,怎么到的这样早?”
温鸣玉把他的心思猜的清清楚楚,却不与小孩子计较,顺着盛欢的话答道:“我怕有人在家里偷懒,不好好练字,于是赶着回来看一眼。”他的声音一顿,又慢慢地补充:“结果真的在偷懒,倒躲到这里偷看我的照片了。”
明明这里不止是他的相片,他非要只说他的相片,盛欢双颊烫得发麻,头又垂了下去,良久挤出一句:“我每天都在练字的。”
其实温鸣玉刚进书房,已经翻阅过了书桌上那叠稿纸。他想到盛欢坐在这里,对着自己的字迹笨拙地模仿,想笑又想叹。盛欢根本不打算掩饰自己的一腔心思,就算他以铜城铁壁来抵御,盛欢亦能在上面熔出一道缺口,气势汹汹地探进来——一探进来,他便束手无策,无从招架了。
有时候,温鸣玉都不知道该拿盛欢如何是好。他知道这时候最好的做法,就是狠下心来,干脆地斩断所有不该有的心思,逼迫盛欢和他做清清白白的父子。但他好不容易把这孩子的逆鳞抚顺,让对方信任自己,盛欢的安全感来之不易,要是再把它摧毁,温鸣玉根本舍不得。
于是只好这样暧昧地相处下去,彼此心知肚明,都不愿揭穿。揭穿的后果,就等到揭穿那天再说吧。
盛欢许久没听见温鸣玉说话,转头看他,发现对方正对着相册里的女人出神。他以为温鸣玉想起了他的生母,正在因此难过,连忙转换话题,指着一张幼童的照片问道:“这是你吗?”
温鸣玉抬了抬眉,不置可否。盛欢又起了新的兴趣,继续追问:“那为什么照片上题的名字——”
说到这里,他自己反而先一步反应过来,霎时住了口,一动不动地望着温鸣玉,不敢出声了。
出乎他意料的,温鸣玉好似并不介意这个问题,坦然地回答:“那是我母亲起的ru名。”
已经很久没有人和他谈论起这个词了,温鸣玉往下靠了靠,又把相册往前翻,说道:“我的母亲十七岁就嫁入了温家,她是名门闺秀,处处完美,却因为爱慕父亲,甘心在他身边,只做一房妾室、”
这是温鸣玉第一次提起他的身世,盛欢听得很认真,忍不住问:“那你父亲对她好吗?”
温鸣玉略一思索,笑道:“或许很好,他对自己的每一个女人都不差。”
听了这句话,盛欢便知道温老先生的妻妾必然不少了。他记起前段时日温鸣玉曾对自己说过,他亲手杀死了他的兄弟,当时温鸣玉没有谈说下去,现在盛欢又想起来,不禁有些心惊,又问:“那你的父亲,对你……”
“他原先最看重大哥。”温鸣玉接下了他未说完的话,提起父亲的时候,温鸣玉的神情就不如之前那样温和了,变得有一点冷淡:“我从小体弱多病,他以为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也不怎样在我身上花费心思。在我十三岁那年,就被母亲送去了法国,交由她的一个表哥照料。”
盛欢本以为温鸣玉这样厉害的一个人,必定从小就被精心培育,在万千关爱中长大,可真相和他的设想完全不一样。他听得也有些不高兴,想到温鸣玉只有十三岁,就被只身送往国外,他心思敏锐,立即从这一句话中觉察出了不对劲,问道:“送你去读书?”
温鸣玉因他的话笑了一笑,只道:“不是。”
真实的原因是,若不送他离开,温鸣玉就会有性命之危。当年温家三个儿子,大哥虽被父亲寄予厚望,天性却温厚懦弱,无法继承家业。温家大太太急于扶持自己的小儿子做将来的主人,于是暗地里使了许多手段,其中有一次,就险些让温鸣玉丧命。
他的母亲别无他法,唯有把儿子远送出洋,想要躲避这些纷争。温鸣玉在国外待了两年,他的四弟仍然不肯放过他,便送来了一位心腹,那心腹借着自己的妹妹,策划了一出绑架案,所有人都以为是他的妹妹因爱成狂,实际只有温鸣玉知道,那人真正的目的是想要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