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何凌山再追问,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叩了数下,一人在门外扬声道:“三爷,是我。”
温鸣玉尚没有答话,何凌山却像个做坏事被当场抓获的犯人一般,惊得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起先他想逃到里边的休息室去,没走两步,倏尔折返回来,红着脸替温鸣玉系那几颗被他亲手解开的衣扣。这青年的窘态让温鸣玉觉得十分好笑,他一动不动,任凭何凌山去忙乱。门外的人没有得到回应,敲门的频率愈发急促,每当那人叫唤一句,何凌山的动作就要出一次错。等到何凌山第四次没能将纽扣系回它原有的位置时,终于被逗得急了,抓起他的手咬了一口。
这一下不痛不痒,何凌山显然不舍得真把他弄痛。温鸣玉忍不住笑出声来,用下巴在怀里人头顶蹭了蹭,这才出声回应。
来人应是温鸣玉的部下,一身黑衫,手里拿着帽子,四十余岁的年纪,有一副和善的笑脸。他对门内这场暧昧的混乱一无所知,进来便对温鸣玉鞠了一躬,道:“临近年关了,您何必这样辛苦。这里有我们在,您还有什么放不下心的?”
语罢,他转头看到了坐在书桌旁的何凌山,哈哈一笑:“原来客人是位先生,早先我们听底下的人说三爷带了一位新客过来,还都以为是将来的少夫人,都想进来看一看呢。”
何凌山的一颗心仍跳得很厉害,刚听到少夫人三个字,又仿佛撞出了咚的一声,心虚得不知道该把视线往哪里放,脸也不由自主地胀红了。温鸣玉觉察到他的无措,先是意味深长地横过来一眼,才替他解围:“知道我忙,还不谈正事?”
对方这一眼的意思很分明,是又在笑话他人前人后的两副做派。何凌山早就对自己的没出息认了命,他往桌边一趴,把半张脸藏在手臂后,脑中乱糟糟的,全是方才的那个吻与那道来历不明的疤痕。温鸣玉说那是二十年前留下的,那不正是他十五岁时的事,难道它又与盛云遏有关吗?
这个念头一起,何凌山的满腹绮思登时消散得一干二净,只觉扫兴得很。正在交谈的两个人恰好也聊到了尾声,那位笑容可掬的下属说道:“……这几张帖子,还望三爷过目一番,都是些小宴,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几位小姐均与金叔爷的太太有过交际,老太太讲她们的谈吐与教养都很出色,要是其中能有您中意的,就再好不过了。”
这世上爱给温鸣玉做媒的人的确不少,怪不得对方出门在外,还要拿戒指做掩护。何凌山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在他们不曾相遇的这十六年里,温鸣玉又是怎样应付那些形形sè • sè的爱慕的?他才意识到自己对温鸣玉了解的这样少,那道疤痕,那个人从少年到成人的一大段时光,他对此全都一无所知。要是自己有一天问起这些,温鸣玉愿意给他答案吗?
温鸣玉仅是扫了那叠芬芳扑鼻的请帖一眼,旋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转过头,望向坐在一边发呆的何凌山。
与对方带笑的目光相对时,何凌山倏然起了一道莫名的预感,温鸣玉可能也和他一样,正在等待自己来询问这一切。说不定对方的等待比他早得多,早在某个何凌山还没有察觉到的时刻,温鸣玉就已经做好要回答他的准备了。
第七十三章
年三十的那一天下了场大雪,何凌山站在姜家兄妹宅邸门外,正把一副抹了浆糊的横批粘上门框。姜岚就在他身后不远处,时不时笑嘻嘻地指挥几句“往右往右”,“小盛哥哥再抬高些!”待到何凌山终于把横批不偏不倚地粘好,她便步履轻盈地蹿到矮梯下,仰起脸,腮边笑出一枚甜美小巧的凹窝:“还是小盛哥哥在最好,大哥自己贴对联,次次都对不齐。”
或许是踏出闺阁,进入学堂的关系,长大三岁的姜岚比往年要开朗得多,对待何凌山的态度反比哥哥更加大方。何凌山对她笑了笑,说道:“难怪方才你说要贴对联,你大哥怎样都不肯动手。”
姜岚道:“有你代劳,他自然乐意偷这个懒的。”语罢,又挽着何凌山的手,领他去屋内清洗手指上的浆糊。她一面倒出热水,一面取来一条雪白的毛巾,忽然道:“从前咱们都没有人管,一同过年倒是应当的,但你现在回了亲生父亲身边,这时候理应陪着家人。等等我们早一点开晚饭,你吃完也可以及时赶回家。”
说完,她吐一吐舌头,声音小小的:“我怕害得小盛哥哥过年还要被教训呢。”
“他不会生气。”何凌山宽慰了对方一句,却没有拒绝姜岚的提议,其实就算她不提,他也会想办法提前回去。在收到姜黎的邀请之后,他曾经兴起过把温鸣玉一起带来的念头,可转念想到那人是温家的主人,一场家宴若是少了主人,实在很不像话,便没有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