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二太太脑中一阵发蒙,直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人塞进布袋,丢到水里去。她望着那一片深碧的水面,想到下面或许真沉着一具尸骨,便觉方才的清幽意趣全消散了,连寂静都是恐怖的。
恰好一阵凉风拂过,池边树木飒飒作响,何二太太一时毛骨悚然,连招呼都忘记打,径自撇下杏蒙离去了。
同样是初春时节,珑园处处也蒙上一层新绿,东苑荷塘旁的杨柳已开始抽芽,小巧玲珑的翠叶伏在枝头上,模样无比可爱。
岳六小姐坐在水边,身前支着画架,正在绘一副春景。她画得很用心,连有人来到自己身后都没有发觉,刚刚落下一笔,忽听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地方有什么好画的?”
因为发声的对象离自己太近,岳尚止吓得惊呼出声,慌忙向旁边躲去。不料椅子没有架稳,她这一躲,登时让自己失去平衡,眼见就要栽进水中。
咏棠没想到自己的恶作剧会闹得这样大,匆忙拖住她的手臂,手在尚止腰间一拦,生生将她截住了。这姿势着实很是逾越,尽管尚止不是什么观念守旧的闺中小姐,仍是羞得满面通红,站稳后就将咏棠一推,压低声音道:“好好的,为什么要突然吓人一跳?”
她素来文静,连一句责备也说得含蓄又温柔,没有半点气势。近日她与岳端明都在珑园作客,又和咏棠是旧相识,两人早已相处得熟了,咏棠难得让了一次,笑道:“真不好意思,我看你又在画画,就想逗你玩玩,没有想到你会吓成这样。”
尚止叹了口气,看着自己方才在画上拖出的一道黑线,旋即将画纸取下,只说:“下次请不要再如此了。”
咏棠见她收拾画具,似是要回房去,连忙叫来候在月门外的卢安,让他来为尚止搬东西。待到岳六小姐与卢安离去了,咏棠便独自在水边坐下,望着地上发呆。不知为什么,每次看见尚止,他就会想起尚英。自从上次他们分别后,尚英也不知做什么去了,许久都没有联系过他。从前想找就能找到的一个人,如今忽然失去音信,格外教人在意。咏棠反反复复地回忆他与尚英最后一次相聚的情形,确信自己没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恼恨,觉得自己被他无故冷落,实在是没有道理的一件事。
他正在心里责怪尚英,却听到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咏棠抬头一看,发现岳端明就站在对岸的水廊中,正对自己招手。
待到咏棠慢吞吞地走过去,岳端明半靠在阑干上,问道:“这些天我总让你带着小六玩,你没有嫌她烦吧?”
咏棠对着他要比对着叔叔老实很多,立刻回答:“尚止是您的女儿,我怎么会嫌她烦。”
岳端明脸色一沉,似乎对他前半句话颇为不满意,又道:“难道不是我的女儿,你就不喜欢和她相处了?”
咏棠虽不讨厌尚止,可要说喜欢,实际也没有到这份上。但这话显然不能当着岳端明说,他只得敷衍道:“哪里会。”
“如果我说往后还要把尚止交给你照顾,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谁知岳端明不与他卖关子,咄咄逼人地开口:“在来这里之前,我曾私下问过尚止的意思,她没有不同意的。那你呢?”
咏棠没料到对方会如此直接,一时不知该怎样作答。他既不敢违抗岳端明,又不想娶岳六小姐,最后只能挤出一句:“现在……现在就让我谈这种事,未免太早了些。”
岳端明错把他的犹豫当做动摇,不禁笑道:“我也没有让你们两个立刻就结婚。咏棠,你不小了,也该为自己的后半生多做些打算。”
咏棠不以为意:“叔叔还年轻呢,我怕什么。”
他已有二十余岁,却仍是一副天真无知的样子,教岳端明看得直摇头。咏棠毕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就算再不争气,看在温鸣玉的份上,他也会多给对方几分照顾。想到这里,岳端明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耐着性子道:“你叔叔所做的事业,你向来就不感兴趣,想来往后当家的人也不会是你。况且据我所知,你和你的堂弟闹了许多矛盾,要你倚靠他,你肯定是不服气的。若是你能做我的女婿,从此我们也算是一家人,我要关照你,也比现在容易很多。”
对方所说的事,是咏棠从来没有想过的,不由听得呆了。的确,尽管他笃定叔叔会照顾自己一辈子,可等到当家的人变成盛欢,难道那人不会使出什么手段对付自己。他的父亲就是死在了亲生弟弟手下,谁能保证,来日他不会重蹈父亲的覆辙。
咏棠终于有些后怕,讷讷道:“岳伯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