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个宫女跪在地上,哪怕双手沾满了血,也仍旧不肯松口:“回陛下,奴婢冤枉,没人指使奴婢,是奴婢看不过眼了。陛下待人宽厚仁慈,可他们却不思君恩,做出如此有伤风化的不伦之事,奴婢不忍陛下受骗,方才出言揭发他们!”
表忠心的话兴德帝听多了,这样的自是不信。
他抿了抿唇,看向瘫软在地的隋六:“你说说,怎么回事!”
隋六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赶紧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道来。从周建业醉酒到茶室休息,再到去请姜氏母子……
但说到这里,他的话慢了下来,眼珠子慢慢转动。
“说啊,是还没想好怎么编吗?”兴德帝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撒谎。
隋六想到当时三位王爷和随从都在场,他说谎定然会被拆穿,反而不利,心一横说了实话:“……小人当时看到丽贵妃身边的宫女守在那间门茶室外,当时就吓坏了,也不知道为何会出现这种状况,当时小人明明让小太监守在门口照顾殿下的。小人担心传出流言蜚语,便想将此事先掩盖过去。小人承认,当时小人有私心,但也请陛下明鉴,王爷他绝无此意,不然不会让小人去将王妃和世子带过来。”
他这番话有理有据。
确实,如果周建业事先就打定了主意要跟丽贵妃在茶室偷欢,又怎么会让人去接妻子和儿子过来呢?是怕奸情暴露不够快吗?他没这么蠢。
只是这重要吗?周嘉荣垂首,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不管周建业如何垂死挣扎,他父皇这顶绿帽都戴定了。
哪怕他跟丽贵妃是冤枉的,父皇也不可能心无芥蒂的接受两人。更何况,他们之间门禁不起查。
皇帝又让人把那名小太监找了过来。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表示:“是……是她说洛公公找奴才,奴才方才离开的,临走时还托付她帮着照顾常山王殿下。可奴才回去后发现洛公公并没有找奴才,是她骗了奴才。”
丽贵妃听到这话,立即喊冤:“陛下明鉴,臣妾说去茶室休息时,她就给臣妾打开了门,并未告诉臣妾,常山王在里面休息。臣妾以为里面没人,因此才进去的,哪晓得竟遭了有心人的道,陛下,您一定要为臣妾作主啊。”
百合和几个宫女也证实了这点:“陛下,奴婢等皆可作证,她从头到尾都未曾提一句茶室内有人,娘娘是被冤枉的啊。”
见所有的人都指证她,那宫女直起了身,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无视了还在滴血的手指,微微一笑:“是,奴婢是没说,但丽贵妃娘娘敢保证你踏进茶室的时候没发现里面有人吗?那么重的酒气,丽贵妃若说没闻到,是没有鼻子吗?还有,你先前不知,那进去之后不知道吗?为何没有第一时间门出来,反而在里面呆了许久?”
小宫女的质问条理分明,句句在理。
丽贵妃说不出话来,支支吾吾的,脸色青白交加:“我……本宫也是害怕,怕被人发现,传出去说不清楚,才没敢声张的,陛下,您一定要相信臣妾啊。”
就算她是怕暴露,不敢声张的,那她脖子上的吻痕怎么解释?还有周嘉荣一行人过去有那么长的时间门,她完全可以出来的。
兴德帝知道丽贵妃在撒谎,他不想理这个让他失望、耻辱的女人,勃然大怒地瞪着宫女,将所有的火气全发泄在了她身上:“大胆宫女,到底是谁指使你的,还不从实招来,否则大刑伺候!”
小宫女闻言并不畏惧,而是将两只血淋淋的手举了起来,抬头,直视着兴德帝的眼睛,无惧无怕:“奴婢会交代的,不过在交代这个事之前,奴婢还有一事要说。陛下,您的好德妃可是每次都为你的儿子和爱妃放哨啊,每次他们俩私会,德妃可都是尽忠职守地守在外面,唯恐被人发现了。这样的妃子,这样拉皮条的亲娘,只怕是天底下独一份!”
“陛下,她胡说八道,她故意陷害臣妾的!”一直没作声的德妃慌了,连忙磕头坚决否认这个事。
但这个宫女竟把时间门地点记得一清二楚:“兴德二十三年冬月二十八辰时三刻到午时这段时间门,丽贵妃与周建业在扬泰殿的偏殿内独处半个时辰一刻钟。腊月初八这天下午,两人独处近一个时辰,大雪天的,德妃和嬷嬷就守在檐下……”
一桩桩一件件,地点人物都一应俱全。
随着她的吐露,德妃的脸由青转白,最后变得惨白惨白的,毫无血色。
这些是真是假,只要去查一查丽贵妃的动向就清楚了。这些时辰丽贵妃确实去了扬泰殿,普通宫女虽不清楚做了什么,可当时有没有见过丽贵妃和周建业还是清楚的。
其实不用查,看丽贵妃惊惧的眼神,德妃丧气的样子,大家心里都明白了,这个宫女所言不虚。真的太荒谬了,素来有贤名的德妃竟然做出如此荒唐、无耻的事,真是让大家大跌眼镜。
“够了!”最后还是兴德帝听不下去了,厉声打断了她。
德妃这才回过神来,眼神凶狠地瞪着宫女:“你……你到底是谁派来的,为何要如此处心积虑地陷害本宫?”
宫女瞥了她一眼,嘴角往外拉,越扩越大,最后疯狂地笑了起来:“德妃娘娘可还记得婉婉?”
德妃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
宫女仰头哈哈哈大笑起来,说是笑却比哭还难听,配上她癫狂的表情,还有粘满血的可怖手指头,很是诡异,德妃都忍不住害怕地缩了缩肩。
却听那宫女大声说道:“是啊,高贵如德妃娘娘,又怎么会记得一个小小的宫女呢?婉婉是奴婢的姐姐,奴婢姐妹二人自小被卖进了宫中,婉婉长相秀气甜美,机灵能干,一学什么都会,尤其做得一手好糕点,因此被德妃娘娘相中,进了扬泰殿。”
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一天,婉婉开心坏了,说德妃娘娘受宠大方又和气,赏钱也多,是宫里公认的好主子,比嚣张跋扈、骄纵任性的贵妃娘娘不知好了多少。能够去扬泰殿当值是无数小宫女梦寐以求的好事。
她要好好在德妃娘娘面前当差,攒了银子,等到她们姐妹二人年纪大了,放出宫后,用这些银子开个糕点铺子。
至今她都还记得姐姐说起未来出宫生活时那憧憬的眼神,美好的笑容。那是她们姐妹二人最美好,最幸福的一天。
可惜这深宫里人人都戴着面具,德妃的好名声完全经不起考究。
“三个月后,婉婉因为做的糕点里面放了不干净的东西,导致德妃娘娘小产,害死了小皇子,因此被慎刑司的人带走,然后再也没回来。奴婢的姐姐,心地善良,真心喜欢做糕点,此前从未出过错,她一直在深宫中,也不曾接触过外面的东西,如何能够在德妃娘娘的饮食中下不干净的东西?”
随着小宫女的话,德妃想起了那个只要一笑就露出两个甜美酒窝的可爱宫女。
不止是她,兴德帝也难得的记起了一张有些模糊的甜美可爱容颜。
看着二人错愕的眼神,小宫女笑了起来:“想起来了……”
兴德帝脸色有些扭曲不自然。
小宫女继续道:“奴婢不相信奴婢的姐姐会犯这样的错误。这十余年来,奴婢一直在暗中追查此事,为了查明真相,想尽了办法混进了扬泰殿,也发现了一个秘密……”
“你闭嘴,你胡说,陛下,让她闭嘴啊……”德妃忽然发疯似的尖叫。
大家都被她疯狂的反应吓了一跳,心里纷纷猜测,这个宫女到底发现了德妃的什么秘密,以至于德妃反应如此之大。
小宫女快意地看着她几近崩溃的样子,声音甜美,但却向是索命的黑白无常,将德妃竭力掩盖的真相大白于天:“德妃十年前根本就没怀孕。她买通了给她把脉的太医,谎称有孕,又刻意以爱吃婉婉做的糕点为由将她要了过去。德妃做这一切的目的不过是为了陷害张美人,因为张美人曾经救过婉婉一命。”
经她这么一说,宫里不少老人都想起了张美人。
张美人喜穿红衣,长相艳丽,进宫很受宠。不过她跟德妃的关系很不好,两人的娘家是世仇,进宫后又争同一个男人的宠爱,时常别苗头,但因为张美人更年轻漂亮,兴德帝喜欢新鲜感,对她很是宠爱,德妃对上男人的喜新厌旧,不免落了下风。
可有一天忽然传出来张美人因为毒害皇嗣被赐了一丈白绫,香消玉殒,此后再也没人提起。
但如今这个宫女却说,张美人是被冤枉的?什么怀孕流产都是德妃自导自演的戏码,她们被蒙蔽了足足十年。
德妃疯狂的摇头:“她胡说,陛下她胡说八道的……”
兴德帝闭上了眼睛,这辈子有太多女人,早已经忘记了那个只受宠几个月的美人。现在提起,他连对方的长相都记不大清楚了,他愤怒的是,他自诩聪明,后宫平衡之术玩得溜溜的,后妃和谐相处,二十多年没什么大的争端。
实则,他被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门,沦为了天下的人笑柄。
良久,兴德帝睁开了眼睛,看向德妃的眼神只剩下了深深的厌恶:“毒妇,你陷害张美人,欺君罔上,还为那逆子和贱妇打掩护,罪该万死!”
若说兴德帝先前还对德妃会给丽贵妃和周建业打掩护这事存疑的话,现在是完全相信了。德妃完全不配“德”字,她无德无才,跟她那个虚伪、沽名钓誉的儿子是一路货色。
兴德帝现在恨极了德妃母子,完全忘了,自己曾还为此夸赞过周建业。
听到这句话,周建业差点昏厥,赶紧替德妃澄清:“父皇,这个宫女记恨母妃,她的话不可信啊,父皇,儿臣绝对没有,请您相信儿臣。儿臣对天发誓,若跟丽贵妃有任何私情,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您不能相信了别有用心的人,坏了我们父子间门的情分啊!”
德妃也反应了过来,想着十年过去了,就算有什么证据也湮灭在了时光中。她不能坐以待毙等死,连忙跟着否认:“陛下,她血口喷人,臣妾绝对没做过这等事,是有人陷害臣妾的啊,陛下,臣妾在王府之时就跟着陛下了,臣妾是什么样的人,陛下您还不清楚吗?陛下……”
兴德帝被他们的哭嚎弄得心烦意乱,怒喝:“闭嘴!”
两人同时噤了声,不敢再言语。
无意中瞥见了皇室秘辛的几位大臣也不敢说话,其他妃子也做壁上观。皇帝自以为平衡之术玩得溜,可后宫之中哪有真正的平衡和谐,人人都想往上爬,过更好的生活,都想自己的儿子能荣登大宝,一辈子荣华富贵。不争的人,要么是完全没希望,要么就是死人。
兴德帝揉了揉眉心,锐利的眼神死死盯着这个宫女:“是谁指使你的?”
德妃、丽贵妃和周建业的账要算,但这宫女背后的人也要挖出来。对方在他的生辰这天搞出这种事,明显不怀好意,这种人一定要揪出来,否则他寝食难安。
甚至,兴德帝将这个人挖出来的心更迫切,因为这是未知的恐惧和威胁。
宫女被他的紧张态度给取悦了,哈哈哈大笑起来,完全无视了手上的痛,笑看着兴德帝,还有闲心跟他玩猜猜猜的游戏:“这个人陛下很熟悉哦,陛下猜是谁呢?”
兴德帝脸色很难看。他自然知道这是熟人,身边之人所为,别的人手伸不了这么长。
这个人很可能是后妃宗室,甚至就在眼前。但他要的是一个确切的答案。
“让慎刑司的人过来,她若不招,就给朕打,直到打到她开口为止。有什么刑罚,通通给朕用上。”兴德帝没耐性跟她周旋。
孙承罡连忙派人去叫慎刑司的人过来,又假惺惺地劝宫女:“这位姑娘,我劝你还是招吧,只要你说了实话,陛下赐你一个全尸。你说你,大仇已报,又何必这么倔,跟自己过不去呢?姑娘是个聪明人,定然知道轻重。”
这番威逼利诱的话很是动人。
再看看宫女血肉模糊的伤口,不少人都觉得她恐怕会受不住了。
果然,她还真的张了嘴,重复问道:“奴婢说了实话,就给奴婢一个痛快?”
孙承罡笑得非常假:“这是自然。今日对方将姑娘推了出来,完全没考虑过姑娘你的处境,你又何必为对方遮掩呢!”
宫女笑呵呵地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紧接着她的目光缓缓从孙承罡身上挪开,然后落到皇后身上,皇后被她看得很不自在,但想到她又没儿子,陛下也一向敬重她,她问心无愧,没什么好怕的,又挺起胸膛,直视了回去。
宫女随后看向了周嘉荣母子。穆贵妃素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主,直接就怼道:“看本宫做什么?本宫可不认识你。”
那宫女没说话,目光滑到中山王母子身上,中山王有些心虚,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对方。虽然今晚这一切,不是他所为,但他没少从中推波助澜,如今父皇算账,他怕是跑不掉。
很快,宫女又看向了蜀王母子,蜀王小小年纪颇为镇定,纹丝不动地回视着她。宫女很快移开了目光,看向下一个。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殿中每一个人,都稍作停留便移开了,最后就兴德帝等得不耐烦的时候终于将目光挪回了兴德帝脸上。
“陛下想知道是谁啊?”她眼睛里带着充满了恶意,嘴角微微一笑,忽地手指一点,出其不意地指向周嘉荣,“奴婢背后之人,就是荣亲王,奴婢今日所为,皆是荣亲王指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