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武亲王进宫没多久就轻轻松松地出了宫,周嘉荣既意外又不意外。
这不是他父皇一向的做派吗?
当初父皇偏疼周建业时,明知周建业不顾手足之情,对他动手,父皇也一律视而不见,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略施薄惩便放过了。如今武亲王不过是想弄死一个贪污受贿蹲在大牢中的毛青云罢了,而且还没有铁证能证明是他做的,父皇不追究不是再正常不过吗?
周嘉荣只庆幸自己没有第一个直接跳出来。
但他发现,他还是低估了武亲王在他父皇心中的地位。
次日上午,周嘉荣就接到了消息,毛青云在狱中自尽了。
周嘉荣惊得打翻了茶杯,不可置信地看着刘青:“你没弄错?毛青云怎么可能自尽,确定不是他杀吗?”
昨天毛青云还为了活命,心急火燎,想方设法,就是为了进宫求见皇帝。怎么可能今天就想不开自寻了短见呢?
刘青苦笑道:“殿下,大理寺那边是这么说的。”
周嘉荣还是觉得不对劲儿,蹭地站了起来:“备马,我要去一趟大理寺。”
到了大理寺门口,周嘉荣遇到了一群身穿素缟的人,跪在大理寺的门口哭哭啼啼的。
刘青低声道:“这些是毛青云的家人,来给他收尸的。”
说话间,毛青云的尸体被抬了出来,身上还穿着昨日那件沾血的囚服,双目紧闭,脖子下有一道非常刺眼的红色勒痕。
毛家人看到尸体,女眷扑了过去,嚎啕大哭起来。
既然已经将尸体交给了毛家,那就是验过尸了。
周嘉荣大步进了衙门,直接找到蒋钰。
蒋钰坐在他办公的房里,目光盯着桌上的卷宗发呆,听到脚步声,见是周嘉荣,连忙起身见礼:“殿下来了!”
周嘉荣坐到他对面,直接问道:“蒋大人,我刚才看到毛青云的尸体了,他……真是自尽的吗?”
蒋钰老脸上一片疲惫,用力揉了揉眉心问道:“殿下在怀疑什么?出了昨日午时的事,臣还不会引以为戒吗?昨日回到大理寺后,看守他的衙役都是我亲自指派的,四人一组,一起看守他,以防某个衙役被人买通shā • rén。此外,臣还在他的牢房外落了两道锁,一道锁的钥匙给了看守的衙役,还有一道锁的钥匙在臣这里,也就是说,没有臣的授意,谁都没法打开他所在的牢门。”
仵作许达成进来正好听到这话,当初他跟周嘉荣一起办过案,比较亲近,说话也直接:“殿下有所不知,毛青云是用他的腰带自缢而亡的,就绑在牢房的栏杆上,他背对着栏杆,跪在地上,头朝下,也就是说,只要他不用力,往背后退一步,他就不会死,是他存了死志。而且刚才大人已经勘察过了,牢房里没有任何挣扎和打斗的痕迹,毛尚书身上也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此外,他还留了一封绝笔信,以明死志。”
蒋钰和许大成都这么说,周嘉荣不得不接受毛青云自杀这个事实。
“可是,他……他昨日还不想死,还拼命想活的。”这还不到一天一夜,到底是什么让他改变了想法。
蒋钰挥手让许大成下去,等房中没有其他人时,才幽幽地开了口:“殿下说是谁能让他这么快就改变主意呢!”
周嘉荣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蒋钰。从昨天午时到今早,毛青云见过的只有大理寺的官员和衙役,还有他的好父皇。蒋大人和衙役们自然不可能让毛青云甘愿自尽,那唯一能让毛青云自愿寻死的就只有……
周嘉荣打了个寒颤,脸色刹那间变得极其难看。
就在这时,刘青匆匆从外面进来,对周嘉荣说:“宫里来圣旨了,说看在逝者已矣的份上,不追究毛尚书的责任了,只是让毛家将侵吞贪污国库的银子悉数上交。”
这道圣旨无疑证实了周嘉荣心里的猜测。
果然,让毛青云心甘情愿赴死的是他的好父皇。
毛青云案子爆出来已经这么多天了,父皇迟迟没下旨处决他,现在却要他死,是为了什么还不明显吗?
他的好父皇为了保他的好大儿真是煞费苦心啊。
难怪刚才蒋钰会说那句话,想必蒋钰也是猜到了些什么。
周嘉荣让刘青退出去,回头直直看着蒋钰:“蒋大人早已猜到了,是吗?”
蒋钰悠悠叹了口气,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低声说:“殿下不告诉臣纸条背面写的是什么吗?”
周嘉荣一时语塞,垂下眼睑,矢口否认:“我听不懂蒋大人在说什么,大人若是不想回答我的问题,直说便是。”
蒋钰仿若没听到周嘉荣的话,只是说:“昨日进宫后,毛青云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给了陛下,一面写着六个大字‘福泉村九百口’,就是那天清晨毛青云疯疯癫癫吐出的六个字,说是用这几个字威胁了武亲王那天在朝堂之上替他说话。陛下看完了纸条背面的字就将臣等遣退了,后又召了武亲王进宫。”
周嘉荣明白了,蒋钰这是起了疑心,将昨日勤政殿所发生的事特意说给他听。
蒋钰待他一片真诚和爱护,周嘉荣有些感动,可兹事体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况且知道也不一定是好事。没看毛青云这颗投石问路的棋子就是因为知道太多,从而丢了小命吗?
沉默少许,周嘉荣闷声道:“多谢大人,有的事大人早知道未必是件好事,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会知道的。”
蒋钰听完后点头,摆了摆手说:“殿下有事要忙就去忙吧,毛青云这一死,衙门里的事少了一大半,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无伤大雅的。”
蒋钰虽然不知道具体内情,但他心思缜密,而且也处于风暴的边缘,已经敏锐地察觉到,平静的京城恐怕又要再起波澜了。
周嘉荣现在确实无心在大理寺当差,轻轻颔首道:“多谢大人!”
辞别了蒋钰,周嘉荣回到府中,刚坐下又听说了另外一个消息。
“殿下,宫里下旨,撤去了中山王的一切职务,将其关进了宗人府,五年内不得踏出一步!”刘青回来汇报道。
知道了毛青云自尽后的真相,这个消息并不让人意外。这应该也是他父皇跟毛青云的交易,难怪毛青云甘愿赴死呢!
他犯的事,不死也要流放三千里,全家也要跟着遭殃,如今牺牲他一人,毛府安然无恙,中山王虽会被囚五年,可到底还保留着郡王爵位,只要以后老老实实的,这辈子当个闲散王爷,富贵闲人,也能照料照料毛府。怎么算,毛青云死得都相当划算。
他的好父皇为了保他的大儿子可真舍得下血本啊!
周嘉荣心中说不出的暴躁,比当初兴德帝偏袒周建业时还愤怒,还不甘!
去演武场练了半个时辰的武,累得满头大汗,仍不解他心头的愤怒和不平,他用力将□□插、入地下,单膝跪地,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情说不出的阴郁。
有点心疼三皇子!
心疼+1,他是想不开吧。对于皇帝来说,什么是非正义公道只是维护其统治的工具!
他就是看不透。皇帝对他几个儿子都太宽容了,封建社会果然没人权,换个人做这些死一百次都不够!
因为贪污也好,虚报军功也好,都不会妨碍他的统治。而且要是把这事公布出来,他这当皇帝的也脸上无光,当然要替他儿子瞒着了!
你让我想起了彭家屏,他为民请命反而被杀,图尔炳阿匿灾不报不管百姓死活,却半点事都没有。几县老百姓的命还比不上一本**,对封建统治者来说,死人算什么,只要他们做皇帝,高高在上,屁民的命比草还贱!
还是现代好,现代以人为本,菜篮子工程,国家储备粮库,村村通,低保……这些最基本的保障能保证我们底层人最基本的生活。在古代完全不敢想,人只是工具,皇子都身不由己!
可不是,古代能合法买卖人口,男人能卖,女人能卖,小孩能卖,人跟牲口有多大区别?不,有区别的,人还没一匹马、一头牛值钱呢!
……
周嘉荣看着弹幕上冒出来的一行行的字,是这样吗?所以他跟父皇格格不入,父皇也一直不看好他。哪怕他在江南为百姓奔走,百姓赞誉,百官夸赞,父皇的反应也平平!
这些百姓的死活,父皇并不关心,只要江南不乱,只要百姓不造反,死多少人有什么要紧的呢?不过是一些卑微的贱民罢了。老四不把这些人的性命当回事,父皇也不在意!
所以哪怕老四勾结地方官员侵吞赈灾银子的事证据确凿了,父皇却还是不想严惩他。
周嘉荣如梦初醒,他又哭又笑,为自己曾经的天真,为自己曾经的期待!
“殿下……”刘青看到周嘉荣状况不对,连忙蹲下身扶着他,担忧地唤道,“殿下,您别吓小人……”
周嘉荣抬起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刘青。刘青也是他们口中的贱民,普通人,微不足道的卒子,死了一个又会有千千万万个刘青来为他们皇室效忠。可刘青他是人,活生生的一个人,忠心耿耿,一心为主,他的命也很宝贵,他并不是一颗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
不止他,还有那些只要能吃点东西,不会饿死就能满足的百姓,他们也跟皇室中人一样流着同样鲜红的血,食五谷杂粮,逃不开生老病死。
周嘉荣又想起了廖绮兰口中那个充满奇幻色彩的世界,就如弹幕中所说一样,人人有衣穿,人人能饱腹,和平富足。如果不曾窥见过这样一个奇异的世界,也许他也会被现实所麻木,迟早会变得跟父皇一样冷血,自私,一生做权力的奴隶和俘虏。
可他现在想通了,错的不是他,错的是父皇,是武亲王,是中山王!他们久居高位,只看得到自己手中的权势,也只在乎至高无上的权力,将百姓视为蝼蚁,所以中山王连灾民的救命粮也贪,武亲王敢杀良冒功,父皇对儿子们的这些恶行,不但不严惩,甚至纵容,帮其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