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爷,这便是咱们家的织坊。”叶和通微微弯着腰,将周嘉荣往里迎。
纪天明名下在江南除了酿酒厂和几个店铺外,最大的产业便是这座织坊。
从外表来看,是一座青砖黑瓦的普通房子,进去之后就会发现里面别有洞天。房子非常大,占地好几亩,而且没有弄成几进的院子,也没弄成江南园林那样曲径通幽,就敞敞亮的,每间之间只有墙壁隔着,其中一面并没有弄墙,完全敞开着,站在走廊上就能将屋中一切看个一清一楚。
每间屋里都摆放着四张织布机,四个女子坐在织布机前,正在辛勤劳作,织布机的声音此起彼伏,奏成一曲优美的乐章。
周嘉荣放眼望去,一排屋子都是这样的织布机,隔着一个天井,再往前又是一排,充分利用了空间。
“织坊□□有多少织女?”周嘉荣好奇地问道。
叶和通笑道:“回三少爷,总共有一百四十五名织女,纺纱机织布机共计一百五十台,另外还有数十名负责印染分拣之人。”
“那一天能织多少布?”周嘉荣又问,他现在是商人,不能对这些一窍不通,不然回头别人问起很容易露馅。
叶和通如数家珍:“快者一天一匹有余,慢者一天七八丈。”
“那一天不是能织近百匹布?”周嘉荣粗略估算了一下,有些震惊。
叶和通含笑道:“没错,咱们家织坊只能算中等的,江南大的织坊,一天能生产好几百匹布。”
话音刚落,弹幕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出来。
哇塞,这就是古代咱们自己的资本主义萌芽吗?
纺织业果然是工业的开始,当初大英也是最早发展这个,还在海外寻求原材料产地和产品倾销地,产品销往全球,一十世纪初咱们也没能幸免,市面上好多洋布。
因为纺织产业链足够长,能够带动多个产业的发展,建国初纺织业也占了我国工业的近三分之一。
可惜了,现在用的都还是木头做的纺织机纺纱机,多采取手工作坊模式,生产效率太低了,现代一台大型全自动织布机能顶他们这种手工作坊几百人一天的量,甚至更多。
……
生产效率太低?
周嘉荣看到这几个字内心震惊得无以复加。
一匹布等于十丈,也是就三十多米,够普通的几口之家一年做好几身衣服了,这还不够吗?要知道若是农家妇人织一匹布,少则数日,多则数十日,因为每道工序都得一个人来。
不过等看到后面一台机器一天就能生产几百匹布时,周嘉荣不说话了,这确实没法比。
但他的思想和观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这就是廖绮兰说的现代吗?也是,都能造天上飞的飞机,几百米的高楼大厦,这区区织布机对他们而言,更应该不在话下。只是当初廖绮兰说的太过宏大,离他们的生活太远,周嘉荣听后也无法想象。倒是弹幕的话能够让人更直观地感受到两个世界的巨大差距。
周嘉荣咽了咽口水,无比庆幸自己走了这一遭。
因为弹幕的提醒,周嘉荣织坊前所未有的感兴趣,参观完之后又问叶和通:“我能去其他更大的织坊看看吗?”
一是好奇,一也是想着能不能刺激弹幕,透露更多的信息给他。
叶和通当然不可能拒绝,笑道:“小人这就安排,三少爷请随小的来。”
叶和通将周嘉荣带去了杭州府另一个大商人的织坊中参观。这家织坊面积是纪天明织坊的两三倍大,女工数百人,规模甚大。
带他们参观的管事一一讲解织坊的程序,要将棉花纺织成布并不简单,需要六七十道工序,织坊将这些工序拆开,由专门的人负责,弹花、纺线、打线、浆染、沌线、落线、经线、刷线等,每个人专门负责一项,这样长期做一件事,速度自然提高了许多。
而且周嘉荣还了解到,这些织女多是附近的乡民或是城中平民家的女子,也没卖身给织坊,只是在织坊做事,一个月三钱银子,一年下来便是三两多银子,不少女子都抢着做。
随后,周嘉荣也参观了这家织坊的机器,基本上全是木制,与纪天明的那个织坊没什么两样。
可以说,两个织坊,除了规模大小外,其他都大同小异,弹幕自然也没冒出来。
周嘉荣有些失望,不过今天已经有不少意外的收获了,若是不到江南,他完全不会知道大齐的纺织业已如此发达。
离开织坊后,周嘉荣问叶和通:“有没有办法提高纺织效率?”
叶和通原是帐房先生,后来纪天明去京城才将产业都托付给了他,他对生产一事虽有了解,但并不精通,一下子被周嘉荣给问住了。
“这,三少爷,回头小人问问织坊的人。”
周嘉荣摆手道:“我只是随便提提,不若织坊可以想办法鼓励织女们提高效率,增加产量,改进织布机,若有表现突出者,可提拔为管事或是奖励一定的银子。这个你看着安排,我也不懂织布。”
叶和通见周嘉荣很讲道理,也没一下子就要求他们每日要增产多少,松了口气,认真思索周嘉荣的提议后道:“三少爷所言甚是,回头小人拟个方案出来给少爷您过目。”
这可是太子殿下,若能得了殿下赏识,说不定他这辈子也能谋个一官半职,光耀门楣。
因此哪怕周嘉荣只是随口一提,叶和通也非常重视,当即就将这事给放到了心上。
***
周嘉荣的计划是到江南后,从织坊中带一批布扮作布商到漳州府卖布。
这样押送布匹的人员众多,还可以用雇佣了镖师的名义,携带一批乔装的亲卫同行,以保障他的安全。
本是打算准备好布匹和马车就出发,但因为弹幕的提醒,周嘉荣决定多留两日,在城中多转转,看能不能有什么新的发现。
江南与京城又有所不同,商贸极为发达,城中小手工业者繁多,种类五花八门,还有专门的行商到此收购货物,运往外地售卖。
不过形成规模经营的还是只有纺织业,其他多是单门独户或是雇佣了几个学徒之类的,完全没法跟纺织业相比。
周嘉荣转了一圈后,隐约有些明白弹幕为何会说纺织业是工业的开始了。
相较于其他手工业,纺织业的总需求量更大,生产出来的商品方便储存运输,而且其不受时令的限制,工序虽复杂,但并不难,拆解开来,认真学习,几天便会,很容易推广。不像木工、雕刻、冶炼等都需要很长时间的学习才能入门,没法在短时间内训练出一批熟练的学徒。
因此其他的手工业基本上都没形成规模生产,目前也很难形成像纺织业这样的规模。
摸清楚这点后,周嘉荣又将注意力转回了纺织业上。
叶和通已经拟出了织坊的奖励机制,特意送给周嘉荣过目。
就三条:一,每个月纺织合格纱线、布匹最多者奖励一两银子;一,若是能改造纺纱机、纺织机,提高效率者奖十两银子并提升为主管;三,若能提高纺品质量,生产出更独特花色花样或是新式布料奖励银子十两。
“三少爷,您看还需要补充吗?”叶和通问道。
周嘉荣觉得这有点粗糙,不过短期内叶和通能想到这个方案已经不错了:“先就这么实施,看看后续的效果再做相应的调整吧。”
叶和通高兴地点头,又说:“三少爷,两千匹布已经准备好,马车也准备好了,您看什么时候启程?”
“越快越好,明日便启程吧。”周嘉荣道。
叶和通立即去安排。
次日,车队启程,除了叶和通,伙计和镖师全是亲卫所扮。
一行人从江南启程去漳州府,八日后到了目的地,顺利进城。
漳州府热闹非凡,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似乎半点都没受到剿匪的影响,不过一路走来,倒是没看到长相与大齐人不大相同的倭寇和弗朗机人。
他们包下了一间名叫“迎客楼”的客栈。
安顿好后,叶和通就找掌柜的打听:“掌柜的,咱们是江南来的布商,带了一批好布,准备到漳州府找合适的买家,不知掌柜的可有熟悉的买家推荐?咱们东家在江南有织坊,若能谈妥,以后可长期供货。”
掌柜先前迎客时已经看到了他们的马车,笑道:“不知客人带的是什么布?若是普通的棉布,价格可提不上去,一匹不过三四钱银子罢了,若是丝绸价格要贵些,六七两银子,甚至更多。”
说到最后,掌柜地冲叶和通挤了挤眼睛。
叶和通皱眉:“差这么多?我可是听说漳州府这边布比较贵,因而才特意大老远将布运到漳州府探路的。若是价格太便宜,那下次不若留在江南卖。”
掌柜地一边记账一边慢悠悠地说:“普通的棉布,不少人家自己也能织,何必费这个银子呢?当然,若你这布质量好,数量多,价格也是可以谈的嘛。但丝绸就不一样了,这可是专供那些有钱人家的老爷们使用的,再贵的价格他们也出得起钱,你说是不是?”
叶和通点头:“掌柜的说得有道理,这次我总共带了五百匹丝绸,一千五百匹棉布,这初来乍到的,人生地不熟,还请掌柜的推荐几个商户。”
掌柜的有些诧异:“你们这点布请了几十个镖师?这也太谨慎了吧。”
镖师加伙计上百人,这么远来回,这些人的开销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若是价格提不上去,恐怕赚不了多少钱。
叶和通苦笑着指了指上面,压低声音说:“这不是少东家一块儿跟着来了吗?咱们家老爷膝下如今就只剩这位少爷,疼得跟眼珠子似的,生怕出了意外,就多请了些精干的镖师一是护送货物,一也是为了保护少爷。”
掌柜的想起周嘉荣进来时浑身富贵的打扮和趾高气扬的样子,有些同情叶和通:“老弟辛苦了,这样吧,我帮你问问。”
“诶,麻烦掌柜的了,若本地有什么比较特别的特产,也可推荐给我们,咱们这么大的车队不能空着手回去啊,想买一些江南没有的,带回去卖,这样也能赚些钱。”叶和通一副生意人精打细算的模样。
掌柜的想了想道:“要说特产,咱们这边临海,各种干鱼海产是最多的,若客人不嫌弃,可以带一些回去,内陆可吃不上咱们这些海货。”
叶和通笑着抱拳点头:“好,如此就有劳掌柜的了,回头我们也去街上转转,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
掌柜的笑呵呵地点头。
叶和通回到楼上,跟周嘉荣说明了情况。
“三少爷,小人找掌柜的帮忙,他没有拒绝。不过他说这边的商家更想要丝绸,不想要棉布,棉布的价格与江南相差不是很大,不过若是量大,可以谈。”叶和通如实跟周嘉荣汇报了情况。他主要负责经商一事。
周嘉荣听完了他传达的掌柜的原话后,眯起眼,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桌子:“量大可以谈,想要丝绸……”
这其实契合了走私的需求。
走私一是要量大,而是更喜欢单价更高的珍贵之物。
而大齐的丝绸、财帛、刺绣、瓷器、茶叶、药材、纸张等在海外都是最受欢迎的。
琢磨片刻,周嘉荣问道:“掌柜的可有说什么时候给你答复?”
叶和通轻轻摇头:“没有,他就说帮我问问。”
“那你去街上找其他的布店绸缎庄之类的打听打听吧,咱们是来做生意的就得有做生意的样子,不能只等着掌柜的消息。”周嘉荣说到。
叶和通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好,少爷放心,小人这就出去打听打听布价。”
他走后,周嘉荣也叫上了刘青,带了两个随从,大摇大摆地出了客栈,出去逛街。
漳州府临海,街道上果然各种海产繁多,有时候还能看到奇奇怪怪的还活着的鱼虾、章鱼等,还带着一股腥味,真是让周嘉荣几人大开了眼界。
逛到半路,他们又找了一个热热闹闹的酒楼,上去吃饭。
酒楼里人声鼎沸,并客如云,周嘉荣找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几个当地的特色菜品尝,又在旁边给刘青他们开了一桌。
倒不是周嘉荣嫌弃,而是刘青他们不敢跟他同桌吃饭,太局促惹人怀疑,而且他现在扮演的便是纨绔大少爷,谱自然是要摆的,怎么能跟下人同桌而食呢?
酒楼生意很好,不一会儿就坐满了。
很快有几个年轻人上楼,小一忙说没地方了,几个年轻人瞟了窗户边的周嘉荣一眼,嘟囔道:“那不有吗?他一个人霸占那么大张桌子,不如让给我们。”
都是贵客,小一怎么敢得罪,连忙赔笑:“詹少爷您说笑了,那位客人先来,不若您们在旁边坐会儿,小人给你们送些茶点来先垫垫肚子……”
小一话未说完便被詹少爷给推开了:“让开,别碍事。”
小一叫苦不迭,连忙去请掌柜的。
而詹少爷几个已经吊儿郎当地走到了周嘉荣跟前。
周嘉荣一瞧他们就是来生事的,他初来乍到,是了解情况,并不是与人结仇的,实在没必要为了争一口气跟这种一世祖起冲突。
于是周嘉荣站了起来,拱手笑道:“相逢既是缘,几位兄台若不嫌弃,坐下来一同用饭,也有个伴。我那些随从木讷得很,我想找个说话聊天的人都没有。”
说着,他看了一眼刘青几个。
刘青他们已经默默站了起来。
詹少爷看到刘青几个的身板便知是练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