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脱掉了身上的外套,呼气收腹,尽可能让自己变得更加瘦小一点。而后趴在地上,宛如一只螃蟹,先让自己一边的胳膊和腿从缝隙里挤出去,而后再是头,最后躯干和剩下的一只胳膊一条腿。
锯齿状的缝隙就像是一把锋利的锯子,一根根尖刺正如倒刺一样刮着我的皮肉,我忍住全身的疼痛从里面挤出来,低头发现自己的短袖衬衫已经被划出了好几条口子,身上的皮肉也已经有了许多条深浅不一的血痕。不过还好,相比当下面临的问题,这些皮肉伤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我这样的体型从这里钻出来,都已经如此费劲,倘若是让姬宇翔这样的大块头从这里钻出来,恐怕是要拖一层皮。
这个洞口,我还得找个什么东西想个办法扩得更大一些。
我的外套从裂缝当中递了出来。
在货车里,透过狭窄低矮的缝隙,没办法看清外界的全貌,现在钻出来,发现不知道有时候也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我们目前依然停留在城市里,只不过是挪了一个地方,不在保护区的围墙里,而是在保护区的高墙之外。
白天尚且没有觉得,高墙之外的城市在没有自然光的夜晚比保护区内更为可怕。道路两排高耸的五十多层的楼宇就像是两座相互对立的大山,平滑整齐的墙面把广袤的天空缩成了一线天,头顶断裂蜿蜒的桥梁之上,钢筋水泥好似什么动物断裂刺出的肋骨,在上空摇曳,感觉随时都能掉落下来。
夜晚的风轻微吹动着地上的火焰和尘土,将他们携带。不知是否是我的幻听,轻微的呼啸声中,好似还夹杂着若隐若现的窃窃私语。
我的后背自始至终都紧紧依靠着身后的车厢,若非是货车车厢下缘以及箱体上那些焦黑的碎肉的缘故,我大概不会让我的后背与它之间的间隙超过一掌的距离。
货车的两个后车轮完全烧成了一团火球,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卡在车轮之间一直支持烈火燃烧,直至现在都未停歇。车轮中央的钢车轱辘已经被大火烤得赤红,像是重新入炉锻造过了一样。
我小心翼翼的沿着货车底盘那一侧勘察,在火炬般的光亮之下,我惊愕的注意到,在货车的前后轮之间,那数米间隔侧翻的底盘之下,竟然躺倒着一具具已经支离破碎的黑炭一般的人类躯体,大火剥去了它们的肉与脂肪,但是如同干柴的开裂的表皮和坚硬的头骨之间依然时不时窜动着火焰。
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烤焦的味道。
货车的油箱已经破损,底部的输油管也已经完全断裂,淡黄透明的柴油就从断裂呲出的管道当中一滴一滴得滴在下方的那堆“焦炭”之中,每一滴柴油滴落,火堆当中就会窜起一截火苗,火苗不高,但每次都恰好在管道下方徘徊,在危险的边缘试探。
我把手里的绷带包装撕开,从一卷绷带中撕下来一小节,而后轻轻的把纱布条放在滴油的管道上方,轻薄的纱布在接触到管道的那一刻,就开始变色,从ru白色变成橘黄,最后变成深棕褐色,接着就变成了刹那间火苗之下的一缕飞灰。
我不再停留,迅速收好绷带药品,向着车头潜行。
货车的车头早已经狼狈不堪,引擎盖已经完全凹陷变形,几乎没有了原来的形状,金属的外壳以及里面的机械空隙之处,全部都糊满了组织碎肉。
前挡风玻璃也已经尽数破碎,除了变形的金属框架以及框架周边那些三角锯齿状的零星细碎的血红色的玻璃残渣以外,还有的就是畸形几近坍缩的车头之内那两具看不清是感染体还是人的尸体。
看到这一幕,我不禁往后退了两步。
董叔叔一直在驾驶舱之内,他驱使着这辆大铁家伙,带着我们冲出了重围,自我们被爆炸掀翻得最后时刻,车轮都在高速旋转。
我来到车头的正面,瞥见了被压在车体之下的那扇靠近驾驶位的紧闭的车门......
董叔叔是没有在侧翻之前跳车逃生的。那么眼前这两具血肉模糊难以分拣的尸体,其中的一具,会不会是他?
“董叔叔?董庆?”
我尝试低声呼唤,但是刚刚喊出口,觉得是如此的多余,一时之间令人难以接受。
“呵咳咳。”
似乎是浓烟呛住了嗓子,类似咳嗽得呵呵声从货车的尾部传来。
我猛然一怔:“董叔叔?!”
我赶忙迈开脚,沿着车顶一侧向后跑去。
难道是说,董叔叔在货车侧翻之后成功活了下来,他比我们更先一步醒来,现在已经找到了撬开后车车车厢大门的办法了?
董叔叔果然还是董叔叔!始终都是那么的强悍!
被车体遮挡得视野逐渐开阔,在地面几处摇曳的火光之间,一个衣着夹克,身形佝偻的背影出现在后门的门口。
看着他有些踉跄蹒跚的脚步,似乎是腿脚也受了伤。正好,我的身上带上了纱布还有两瓶止痛药,应该能够应急一下。
我忙从口袋里掏出药瓶和纱布,小跑到他的身后,用手碰了碰他的肩膀,亲切得叫了一声:“董叔叔!”
身影怔住了片刻,然后缓缓回过头来,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半已经满是伤口却并不渗血的陌生的脸庞,而后再看到的是,另一半已经完全没有了皮肉,烧得只剩下森白的骨头和牙齿的骷髅。
我呆住了,这根本不是我认识的董叔叔,而是一只感染体!
感染体的左膝已经血肉模糊,好似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击碎了膝盖骨,这也限制了它的行动!感染体磕了磕嘴巴,直接暴露在空气当中的骨骼拉扯着下颚骨张开,从可以看到最后一颗槽牙的洞口之中清晰瞥见肉红的舌头随着开口然后向后收动。左眼皮已经消失不见,能清楚看到一个囫囵浑圆的眼球在只剩骨架的眼眶当中滚动,几乎要从里面掉落出来。
感染体抬起手臂,想要抓住我的胳膊,我处于恐惧的本能,搡动它的肩膀,将它远远推开,紧急之下拉开了短暂的距离,而后我迅速将手伸向后腰之间。
“糟糕!”
我心头忽然一紧,顿时感觉心脏当中的血都快泵不出来!
方才在车厢里的时候光是想着查看别人的情况,关心着那些事情,一时之间却忘记检查自己的裤腰之间别着的shǒu • qiāng!
我的头TM一定是撞昏了,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能忘记查看!一定是在车内摔得七荤八素的时候,裤腰带间的枪滑落了出去,现在估计落在了车厢里!
乘着我愣神的间隙,感染体重新稳住了身形,它拖动着残破的左腿,快速跳动着步子,伸直双手,对准了我的脖子,向我扑了上来。
我想继续往后退,结果右脚刚撤一半,就被地上的尸块绊住,身形不住往后倾倒,砸在了背后的货车的车头上。
变形的铁皮像是凸起的石头,后背脊梁骨砸在那上面感觉硌得生疼,来不及龇牙咧嘴,半脸的感染体就已经冲到了眼前!它张着那张连口中的不知名的黑绿色的液体都包裹不住的漏嘴,冲着我的脖颈和面颊,想要下口撕咬。
我哪里敢让它的牙齿碰到我的身体?情急之下抬起双手,抢先掐住了它的脖子!
如果我被别人扼住了咽喉,呀么一定会在头颈之处用尽全力,防止自己被掐得停止呼吸。然而我双手全力施力,水管钳一样扣死以至于虎口都开始酸痛,但是却依然没有感受到丝毫反抗的阻力,宛如抓着一块从牛身上割下来的散肉,松松垮垮,好似并无用处。这丝毫不阻碍它疯狂扭转着头部,想要就近撕咬横在它面前的两只胳膊。
散发着一股极度腥臭的液体从它漏洞的嘴巴里流淌下来,一路顺着下巴和脖子,流淌在我的手背手腕上。
我感到恶心,想要松劲,感染体根本不给我喘息的机会,继而往前追压。脚下被烈火烘烤得松垮的尸块让我失去了下脚支撑的地方,后背越来越难以忍受的疼痛使我无法继续以这样的姿势支撑我的身体。
眼看着感染体的嘴巴距离我的小臂越来越近,我瞅准机会,将身体的重心转移到了右脚,算准它左腿残缺,借助感染体继续往前压的动力,我侧身,把感染体摔在了身旁的向外侧开裂的铁皮框架上。
尖锐的铁皮当即刺进了感染体的躯体,半手长的轻薄的铁片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在它摔上去的那一刻就全部切进了它的后背。常人若是受到这样的创伤,当即就会短暂失去所有的行动能力,然而对于感染体来说,这也仅仅不过是异物扎进了身体。
它扭动着身体,膝盖处的缺失让它暂时在失衡状态下无法快速重新站立起来,但这也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想要依靠这个来彻底牵制住它根本不是长久之计。
我喘着粗气,思维还没有完全从方才突如其来的惊吓当中缓冲过来。幸好方才反应速度足够迅速,不然就那么近的距离,我但凡是迟疑上个一时半秒,当下的下场就估计是在惨叫当中慢慢体会着生命的流逝。
居然能够吧感染体当作是董叔叔?这也是我犯下最为愚蠢的错误!
“董舒董舒!”
徐俪丽和小胖的呼唤声从感染体的身侧传过来。
“你没有事吧?”
“嘘!”
感染体听到它的身后居然还有其他活人的声响,当即就调转了矛头,将破损的下巴低向了左侧,它屈膝,想要矮身爬下去,但是由于后背上的那块插进身体里的铁片勾住了它,让它的意图无法得逞。
“你们都在里面躲好,别说话!嘿嘿嘿!看这里看这里!你要抓的人是我!”
我赶紧提高嗓门,吸引这只感染体的注意力。
“看哪里呢?看哪里呢?我在你面前!”
感染体似乎完全被方才身后的响动所吸引,完全不理会我这个在它眼前乱晃悠的大活人,无论我是冲着它吼叫也好,还是跳来跳去,它似乎对我都失去了兴趣。
“糟糕,这下可好了。”
感染体自顾自就想着往下摸索,身体也随着不间断的小幅度的摆动而越来越靠前。眼看着铁片对它的束缚效果越来越不明显,我心里有些着急。
这东西的注意力要是一直落在我的身上也还好,我身后这么宽敞的马路,反正它追不上我,这到处都是可以遛它的地方,然而它若是一心放在了它身后的那辆货车里,那就不太好处理了,里面的人还要出来,如果这玩意血溅在出口的地方,那么所有人待会出来都会面临感染的危险。
我环顾四周,现下找不到一件趁手的武器。与其等它挣脱束缚,不如给它一脚,让它再在上面多待一会。
我上前,出腿,打算把它踹回去老实呆着,不成想,就在我抬脚前那一刹那,感染体猛然弹了起来,脱离了身后的尖刺,方才直指货车的矛头也突然又变成了我!
这一狡诈的变化让我猝不及防,当下就被它扑倒在地!
在后背的脊骨触到坚硬的地面上那一刻,我就知道,这次,我是真的逃不了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感染体也知道演戏了?它们不是最为愚蠢的东西么?我居然栽在了它的手里。
从感染体喷吐出来的恶臭气息撞击在我的脸上,我徒劳的抬手架着,等待着顷刻之后脖颈之处的钻心之痛。
然而就在我接受了自己的结局之后,一个凭空而来的钢管从斜侧穿透了感染体的颅脑,针管一样的尖端从它张开的口腔当中穿出,插在距离我的脖子不过一公分距离的沥青地面上。
感染体就这么被硬生生钉死在我的身前!
我吓得躺在地上疯狂倒退,抬眼看向旁边,看到那张布满了鲜血和污渍的熟悉的脸庞!
“董叔叔!”
我惊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