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努力之下,几乎把之前从长水街去江州务工的人,大半都招了回来。
但他们人虽然回来了,愿不愿意留下为孟县修桥,还是个未知数。
毕竟,顾青昀暂时还给不起江州那么高的工钱,这筑桥也比不得修屋搭台,要比寻常的活计辛苦多了。
今日一早,顾青昀便等在了县衙,他要亲自接见这些匠人,说服他们留下。
王众领着众人,自县衙正门而入。
这些匠人们,都衣着朴素,晒得黝黑,不少人身上还沾染着洗不干净的泥点。
他们虽然是孟县人氏,但大多数都没有来过县衙,听闻要见知县大人,多少有些忐忑。
顾青昀坐在厅中,给十几位匠人都看了茶。
匠人们平日里在外面风吹雨打,任由东家驱使,还从未受过这般礼遇,一个个都受宠若惊,连声道谢。
顾青昀看了众人一眼,道:“本官还不认识你们,王大哥可否介绍一二?”
王众连忙站起身来,他指着一位棕色衣裳的魁梧汉子道:“顾大人,这是我们的工头,鲁荣。”
鲁荣生得五大三粗,个子也比寻常人高了不少,见王众提到自己,便站起身来,向顾青昀行了一礼。
王众又介绍了其他几位:“这是莫先生,擅长房屋构造;这是阿南,对石料最是熟悉;这是刘小布,擅长勘探与绘图……”
顾青昀听得认真,一一将人记下,又转头看向了鲁荣,问道:“鲁工头也是长水街人氏?”
鲁荣点了点头,道:“回大人,是。”
顾青昀又问:“家中还有何人?”
鲁荣答道:“老母尚在,还有一妻两儿。”
顾青昀:”“多久能和他们见一次面?”
鲁荣微愣一瞬,思忖片刻,道:“上一次见面,是中秋。”
顾青昀笑了笑,道:“那便是半年之前了。”
鲁荣颔首。
顾青昀又问了其余几人的情况,成了家的和鲁荣差不多。
顾青昀又转向几位年轻的匠人,他问刘小布:“刘师傅今年贵庚?可成家了?”
刘小布忙道:“回大人,小人今年二十有四,还未成家。”
他在一众匠人之中,算是生得最周正的,浓眉大眼,看起来很是讨喜。
顾青昀笑了笑,道:“刘师傅一表人才,怎么还未成家?”
刘小布有些不好意思,道:“这……顾大人,不瞒您说,咱们孟县的匠人,到了江州,实在是找不到媳妇。好些的人家自然看不上咱们,可略普通的人家,一想起来嫁来孟县,又担心过不上好日子……”
“如果找孟县的姑娘罢,不少人听说咱们一出去就是几个月,便不乐意了……这一拖再拖,才成了这个样。”
顾青昀神思一瞬,道:“没想过找个地方安定下来么?”
“想过呀!可是,想也没用。”刘小布为人爽快,不假思索道:“可江州地贵,我等实在难以落脚……若回到孟县,又很难找到活计,养家糊口……总之,左右为难,便只得先熬着了!”
刘小布说着,阿南也有感而发:“是啊,这样下去,只怕要打一辈子光棍儿喽!”
此言一出,众人都乐了。
这帮匠人,十分质朴,他们所求,不过是一份安身立命的活计,和一个安稳度日的家。
顾青昀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诸位都生在孟县,长在孟县……但话说回来,孟县的穷困,相信大家比本官更加清楚。”
匠人们听了顾青昀的话,神情都有些复杂。
他们从小在这里长大,直到去了江州等地,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家乡这般贫瘠,在外面一说起自己是孟县人,都有些汗颜。
顾青昀看出了他们的心思,继续道:“我们北靠江南首府——江州,那可是江南的金库,代代出首富;东北边,与广安县接壤,广安县的乃我朝最大的木材集散地,年年赚得盆满钵满;我们南临辽河,对望丽县与东平县,丽县的茶叶和东平县的药材,相信大家都有所耳闻。”
“我们处在江南富饶的中心,却一贫如洗,大家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他声音不大,众人却微微一怔。
是啊,孟县周边如此繁华,为何偏偏孟县这么穷!?为什么,凭什么!?
匠人们不自觉握紧了拳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顾青昀。
顾青昀看着他们的眼睛,沉声道:“因为,我们被困住了。”
“我们背靠江州、广安,这两处好比是漩涡,将所有的人、货都吸纳了进去,商人们若要做买卖,选了江州和广安,便不会再选孟县,不仅如此,他们有了银钱,还能大量吸纳孟县的人才……在座的诸位,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情都有些复杂。
顾青昀继续道:“自古以来,临近水源处,都是得天独厚的发源之地,但辽河与其他江河不同,辽河上下游落差不小,水流湍急,不适宜撑船渡河,所以,我们也无法与南边的丽县和东平县往来……孟县,仿佛是一座被所有人遗忘的孤岛,不断地有人离开,却没有人肯回来。”
顾青昀说完,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他们生意斯长于斯,实在有些不忍,看着自己的家乡没落下去。
鲁荣仔细想了一会儿,抬眸,看向顾青昀,道:“顾大人找我等过来,是不是已经有了解决的对策?”
顾青昀目光和煦地看着他,道:“本官不敢说能彻底解决,但一定能让孟县比现在,好上许多。”
匠人阿南小心翼翼问道:“听说孟县要修桥,修桥……当真有用么?”
顾青昀郑重点头:“不错。繁华之地,源起连通。”
“如今丽县和东平县的货物,如要往北运送,需要绕很远的路,才能找到相对平稳的河段,开始河运。若是孟县有桥,他们便能直接通行,从陆路北上,运输成本比原来低上一半。”
“同理,北边的货物,若要南下,之前每到此处,都要跳过孟县,若孟县拥有最短的南下路径,我们便是南来北往的中心,能汇聚最多的人、货、买卖。”
顾青昀这么一说,众人的眼睛都亮了几分。
顾青昀目光轻扫,循循道:“等到了那个时候,大伙儿还会担心,找不到活,成不了家么?”
“如今,正是孟县要造桥,正是需要各位的时候,若此事能成,便能造福子孙后代,让孟县脱下贫困的帽子,从此昂首挺胸,蒸蒸日上!”
众人看着顾青昀,心头微震。
不少人就在辽河边上长大,听了顾青昀的话,也忍不住憧憬起以后的日子来。
王众第一个站起来,道:“我愿追随大人,矢忠不二!”
莫先生也站了起来,道:“小人一直钻研构造,给人造过造过屋子、还造过寺院、石桥……可这一身的手艺,却几乎没在自己的家乡施展过,着实有些可惜!我愿留下,为孟县造桥,贡献一份心力!”
工头鲁荣一拍桌子,朗声道:“咱们都是孟县男儿,哪有自家的桥不造,去给别人盖房子的道理!?我鲁荣留下!”
“还有我!”
“我也留下!任凭大人驱使!”
“怎么能少得了我?”
众人心潮澎湃,最后,所有的匠人都留了下来。
顾青昀凝视着匠人们,郑重开口:“多谢各位鼎力相助,相信日后的孟县,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孟县要造桥的消息,仿佛插上了翅膀,从这十几个匠人里,逐渐扩散开来,还有不少匠人慕名而来,一时之间,孟县的匠人们,都以参与造桥为荣,个个跃跃欲试。
顾青昀和卢严等人了解了他们各自的专长之后,便开始安排造桥的计划,与此同时,张乾也带回了江州的消息。
张乾道:“顾大人,之前抓的江州、广安犯人,已经统一押送江州了,会由杨大人安排处理,杨大人得知您一下抓了这么多犯人,高兴得立即给我们批了俸禄,这不,账房已经入库了!”
张乾面上喜不自胜,仿佛那银子已经进了他的兜里。
顾青昀微微颔首,道:“那便好……杨大人可有说广安的犯人怎么办?”
张乾答道:“听闻,杨大人会安排送去广安县,交由广安知县关大人处理。”说罢,他又问道:“大人,余下的那些混混怎么办?都是些不大不小的罪过,流放够不上,但若关几日放出去,恐怕又没什么威慑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