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没有说透,但在场的人顿时明白过来。
继王刀疤绑架之后,红螺又刺杀了苏玉音一次,若是归顺……苏玉音日后会不会为难他们?
众人本来有些松动,但听了这话,又变得犹豫起来。
苏玉音看了阿隆一眼,面上笑容不改,道:“二当家多虑了,我苏家之所以生意遍布江南,靠得便是童叟无欺,公平公正。我虽是个女子,却也知道一诺千金的道理,我既然对大当家承诺了会为大家求情、设法谋生,便会负责到底……至于红螺,那是私人恩怨,我自会清算,不会迁怒无辜的人。”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苏玉音继续道:“我知道,诸位当初上山,各有缘由,但如今的孟县,确实与之前不同了,我们相信能带给所有百姓,更好的生活,只要各位愿意下山从良,我不敢说一定能大富大贵,但只要踏实肯干,娶妻生子,安稳过活,一定不成问题。”
苏玉音说完,一旁的王相悦忽然开了口:“诸位叔叔伯伯,你们不知道,今晚红螺要动手之时,是苏姐姐保护了我!她是大大的好人!”说罢,她拉了拉苏玉音的袖子,道:“苏姐姐,我也要跟着你下山!”
苏玉音眼睛一亮,颔首:“好!”
王刀疤见众人人心浮动,忙道:“如今的孟县,焕然一新,都是顾大人和顾夫人的功劳!我之前糊里糊涂地将顾夫人绑了回来,顾夫人却不计前嫌,令人敬佩!我王刀疤,愿意下山!”
王刀疤说完,蠢蠢欲动的山匪们,忽然想被点燃了一般,一个接一个地开口——
“我、我也愿意下山,追随顾夫人!”
“我也是!我也是!”
“顾夫人深明大义,给我等重新做人的机会,我等一定不会让夫人失望的!”
现场的气氛越来越热烈,苏玉音一一笑着点头:“好,有了诸位壮士的支持,孟县一定会越来越好!”
众人几乎都已表态,少数几个没说话的,在气氛的感染下,反对的声音也降了下去。
此时,天已经亮了,众人半夜没睡,一个个却精神抖擞,仿佛已经看到了以后的好日子。
王宏也一扫之前的阴霾,道:“好!我黑云寨,善始善终,今夜,全寨的兄弟们,齐聚一堂,待喝完了这一顿酒,咱们便跟着顾夫人下山!”
众人齐声应和:“是!”
待众人散去,王相悦便带着苏玉音离开了原来的竹屋。
王相悦笑得甜美:“苏姐姐,那竹屋里全都是血,你还是跟我住一起罢!”
苏玉音心头大石终于放下,也展露笑颜:“好,等下了山……带你去我府上完。”
王相悦一听,顿时期待起来:“一进门就要坐轿子么?”
苏玉音失笑:“江州的要,但孟县的用不着。”
王相悦“哦”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
苏玉音摸了摸她的头,便道:“今夜你也受惊了,早点歇息吧!”
黑云寨中,大部分人都欣喜雀跃,但也有小部分人,很是焦虑。
“二当家,难道咱们真的要随着大当家下山吗?”
竹楼之中,一个山匪急得来回踱步,他是二当家阿隆的亲信。
阿隆抬起头,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既然是大当家的命令,我们自当遵从……不过,听说到了官府,是要交待案底的。”
这话一出,他身旁的几个亲信,脸色都白了几分。
平日里的小打小闹,不过是服苦役几个月便结束了,可他们几人平日里跟着阿隆,没有少瞒着王宏,在外面shā • rén越货……若是真要归顺官府,只怕那些事就藏不住了!
山匪看向阿隆,忙道:“二当家,您还是劝一劝大当家吧!如今这般归顺,岂不是要送兄弟们上绝路?”
阿隆悠悠道:“我如何劝得了?这黑云寨,毕竟是大当家的说了算嘛……我虽然心疼弟兄们,但终归做不了主。”
一个山匪听了,忍不住道:“二当家才干卓著,总带着咱们弟兄们吃香的喝辣的,没有哪点比不上大当家的!若是您来当寨主,只怕苏家的银子都到手了!哪里还犯得着对官府低头!”
有人附和道:“就是!咱们做山匪,要的便是自在和威风!官府还没来围剿呢,便急着投向归顺,实在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众人忙不迭点头,又有人道:“二当家,若真的下了山……咱们这些兄弟,只怕没什么活路了!咱们还是同大当家说一声,待在山上吧!”
阿隆抬起眼帘,瞧了那人一眼,道:“按照你的意思,是九成的人下山投靠官府,咱们余下这些人,留在山上?那岂不是等着被抓?”
众人面色一白,心里都打起鼓来。
“二当家,那您说该怎么办?”
阿隆声音冷冷,道:“如今,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跟着大当家下山,接受官府拷问,认命服刑。”
阿隆说着,扫了众人一眼,只见所有人都神情凝重,眼神满是拒绝。
阿隆便继续道:“第二条路……便是绝了大伙儿下山的念头,让黑云寨恢复如初!”
众人听完,有人忙着开口:“如何绝了他们的念头?”
阿隆笑了,道:“这还不简单么?众人下山,无非是对大当家的盲从,只要大当家不在了……谁还敢擅自下山?”
一个山匪面露震惊,道:“二当家的意思是……”
他说到一半,就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目不转睛地看着阿隆。
其中,还有人略微犹豫,道:“二当家,这事……当真要闹到如此地步么?大当家虽然有些窝囊,但也没有亏待过咱们兄弟……”
阿隆冷幽幽地盯着他,笑得令人发毛:“若不是他死,便是我们亡,对他仁慈,便是对我们残忍!”
那人一顿,不敢说话了。
阿隆目光一扫,道:“若要动手,今晚便是最好的时机,若不动手,你们就等着去蹲大牢,或者给人偿命罢!”
说罢,阿隆便站起身来。
众人见他要走,也有些慌了,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终于心下一横,道:“我等誓死追随二当家!”
阿隆立在厅中,唇角缓缓勾起,道:“甚好。不过,我们还需要一个人相助才行。”
待众人散去,阿隆便离开了竹楼,来到了红螺的住处。
他站在竹屋之前,叩了叩门,出声:“红螺,是我,我来看你了。”
红螺愤怒的声音传来:“滚!”
阿隆充耳不闻,径直推门,走了进来。
下一刻,一个枕头飞来,阿隆下意识接过,微微一笑:“红螺,何必这么大的火气。”
红螺的脸已经包扎过,上面裹着干净的纱布,整个人完全没了平日那副高傲的样子。
红螺瞪着他:“阿隆,事已至此,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么?”
阿隆放下枕头,缓缓在红螺床边坐下,他温声开口:“自然不是……旁人都怪你擅自对苏氏出手,唯有我,是真的关心你的伤势……”
说罢,他手指慢慢探向红螺的面颊,问:“疼么?”
红螺侧过脸,避开了他的手。
“不用你管!”
阿隆轻轻笑了起来,道:“红螺,到了如今,你怎么还这般孩子气,仍然分不清敌我?你对大哥掏心挖肺,鞍前马后,可他呢?不过把你当丫鬟使罢了!”
红螺不肯看他:“你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中有数。”阿隆盯着她受伤的脸,道:“那苏氏乃王刀疤抓的,原本大哥和王刀疤计划拿了赎金再撕票,不过是后来改了主意而已……既然如此,为何王刀疤不必受责,你一动手,却要被赶出山寨?你受伤至今,他可有问过一句你的伤势?”
红螺听了,心中委屈更甚,她一扭头,看向阿隆:“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隆压低声音道:“我来,不过是想提醒你,大哥不值得你为他付出……而我,才是真心待你的。”
说罢,他便掏出了一瓶药,道:“这是我之前劫回来的伤药,对疤痕修复有奇效,你一个姑娘家,容貌何其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和事毁掉,多可惜。”
此言落下,红螺顿时鼻子一酸,她本就觉得委屈,见阿隆对她这般温声细语,心中的敌意也放下了几分。
“大哥他……当真是心里没有我……”红螺说着,竟渐渐哭了起来。
阿隆伸手抚上她的背脊,道:“红螺,你这个傻姑娘,你现在要担心的,不该是这些儿女情长。”
红螺泪眼迷蒙地看着阿隆,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阿隆低声道:“大哥如今被苏氏迷惑,一意孤行要归顺朝廷,但你也知道,朝廷怎么会对山匪容情?我只怕招安是个幌子,等我们缴械下山,便会被一网打尽!”
红螺叹了口气,道:“我又何尝不知?但大哥不听劝,我去杀那女人,又失败了……”
“你别担心。”阿隆道:“这不是还有我么?你我联手,便可以阻止此事。”
红螺疑惑地看着他,道:“我都要被逐出山寨了,还能如何?”
阿隆笑了笑,道:“红螺,大哥没有立即逐你出去,便是念着对你的情分,单凭这一点,你便能助我一臂之力。”
红螺沉默了一瞬,问:“你打算怎么做?”
阿隆压低声音道:“今夜,我要你下药,放倒大哥。”
“只要他倒下,我便会亲手杀了那个女人,到时候,不但能帮你报仇,还能断了大哥下山的念头,咱们日子一切如旧,怎么样?”
红螺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道:“你当真要杀了那女人?为何你昨夜不动手?”
阿隆忙道:“我昨夜不过一说,谁知你那么鲁莽……也是怪我,没有与你好好商量!你觉得此计如何?”
红螺还是有些犹豫,道:“大哥为人警觉,对多数méng • hàn • yào,都很是熟悉,想药倒他,可没那么容易……况且,等大哥醒了,若是知道此事,我该怎么办!?”
阿隆不慌不忙地开口:“正因为大哥为人警觉,才需要你出马,你不是他一手□□出来的么?下点药,对你来说,不是难事。”
顿了顿,他又道:“大哥如今嘴上说着想下山,若是那女人没了,他自然会断了下山的念头……到时候,我和兄弟们向他求一求,他自然会留下来……你放心,此事你知我知,不会再有第三人知晓。”
“若那女人死了,你刺杀她的罪名,自然也没有意义了,到时候,我再劝大哥将你留下,如何?”
红螺手指微紧,攥住了衣襟,缓慢地点了点头。
山顶入夜,黑云寨被笼在一片黑暗之中。
但黑云寨中心的竹楼,却十分热闹。
山匪们围炉而坐,桌面上摆满了好酒好菜,众人知道要离开山寨了,兴起之下,烈酒是一碗接着一碗地喝。
与昨日光景不同,苏玉音今日也在受邀之列,但她不愿饮酒,便同王相悦坐在一处。
王相悦热情地为她介绍寨子里的美食,两人有说有笑,好不自在。
王刀疤也许久没有这么放松了,他端起一碗酒,冲苏玉音道:“顾夫人,此前之事……多有得罪!”
苏玉音一笑,道:“罢了,我猜你绑了我,不过是一时兴起,后面的事……既然没做,我也懒得计较了。”
王刀疤忙道:“既然如此,我这样的,顾夫人还能帮忙找找活儿么?”
苏玉音气定神闲道:“至于活儿嘛,我苏家多得是,你能干些什么,也要考校之后,才能知晓……不过,你若是偷懒,可领不到工钱!”
王刀疤听了,嘿嘿笑了起来:“多谢顾夫人!这酒我干了!”
说罢,他便仰起头来,豪迈地一饮而尽。
苏玉音淡淡笑了声,以茶代酒,饮了一口。
一旁的山匪见王刀疤开始向苏玉音要活儿,也忍不住开了口。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顾夫人,我力气很大,能举起上百斤的兵器!您看看我能做些什么?”
苏玉音想了想,便道:“若是如此,你可以先助我们修桥,我有一友人,准备在孟县做陆运镖局的生意,可以为你引荐。”
那山匪笑逐颜开:“当真?那多谢顾夫人了!”
众人一听,纷纷放下了面子,围了过来,一个个争先恐后地介绍起自己——
一个大胡子山匪道:“我会耍大刀!能一刀砍死一头牛!”
苏玉音凝神想了一会儿,道:“我家有酒楼,你倒是可以去学一学杀牛宰羊的技术。”
又一年轻山匪道:“顾夫人,我我我最会骗人了!我平日里出去,但凡看上了哪家姑娘,都能骗不少银子回来!”
苏玉音嘴角抽了抽,道:“你不如去帮着钱家卖珠花吧。”
“那我呢?”一个皮肤黝黑山匪问道:“我跑得快,打架也很厉害!”
说罢,他还捏了捏自己的拳头,拳头“咯咯”作响。
苏玉音眼皮一跳,道:“额……不若你去考一考捕快?帮着官府维护孟县秩序,保护百姓,也算是个人物!”
那山匪笑了:“好!老子就去考捕快!”
苏玉音见众人热情不减,只觉得眼前的景象,有点像前世大型的招聘现场,每个人都以能找到工作为荣。
王宏见山匪们都围着苏玉音问这问那,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哥。”
一声轻唤之下,王宏才回过头来,他一见眼前之人,脸色顿时冷了几分。
“红螺,你怎么来了?”
红螺面色依然裹着纱布,面色也有些憔悴,但她换了一身粉色的衣裳,看起来乖顺不少,她一手端着一碗酒,站在王宏面前。
“大哥……听闻你们就要下山了,我这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今日下午,我好好思量过了,此事是我做得不对,我该来给你赔个不是。”
王宏依旧面无表情,道:“你对不起的是顾夫人,若要赔不是,也应该先找她。”
红螺面色有些尴尬,低声道:“我犯下大错,自然不敢期盼顾夫人原谅……但大哥不同,您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些年又一直对我照顾有加,让你失望,实在是我不该。”
王宏面色稍霁,道:“罢了,此事已经揭过,不要再提了,你快些回去,将伤养好……等下了山,寻一处地方,好好过日子罢!”
红螺轻轻点头,温言道:“是,红螺全听大哥的啊……大哥就要走了,以后咱们兄妹要再见面的话,恐怕就难了。”
王宏看了她一眼,她眼眶微红,头也埋得很低,不敢看人,似乎很是自责。
红螺的声音更是委屈:“大哥,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儿上,就让红螺最后敬您一杯吧?”
说罢,她便将手中的酒碗,缓缓递到了王宏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