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音低声问:“他家怎么了?”
“因他常年在京城求学,母亲一人守在在家,哪怕病入膏肓,也不肯告诉他,生怕影响了他的仕途。”顾青昀回忆着当年,低声道:“待邻居送信来之时,他母亲已经快不行了,他不顾殿试在即,坚持回了北疆。”
苏玉音蛾眉微拢,“后来如何了?”
“到家之时,他母亲已经去世了。”顾青昀声音微沉,道:“阮梓义心中愧疚不已……他当初来京城求学,便是为了带他母亲过上好日子,但她母亲为了不影响他殿试,却一直将他蒙在鼓里,终究是没有熬过去。”
“他错过了母亲的最后一面,办完后事,他便回到了京城。那是距离殿试已经没有几日了,但他终日消沉,借酒浇愁,最终……殿试也考得一塌糊涂。”
苏玉音低声道:“他既失了母亲,又殿试失利,想必更加挫败吧?”
“是,所以他离开了移山书院,自那以后,我便没有见过他。”顾青昀转头,看向苏玉音的眼睛,道:“直到今日,他出现在茗香楼之中,我才觉得诧异。”
苏玉音默默点头,道:“我之前听白夫人说,阮梓义学识渊博,不但作诗作赋能力超群,就连地理风水,民俗异志都能信手拈来,我本来还有些不信,但经你这么一说,她应该所言非虚。”
顾青昀抬手握拳,轻咳了一声,道:“就算如此,当年也是我手下败将。”
苏玉音微微一愣,忍俊。
她眉眼轻弯,毫不吝啬对顾青昀的夸奖,道:“那当然,我夫君才是最厉害的。”
顾青昀这才满意地笑了。
苏玉音道:“所以,我们离开之后,你们就开始叙旧了么?”
顾青昀摇头,道:“他如今不愿提起移山书院……但我马上要去江州,若是他愿意助我一臂之力,那我便如虎添翼。”
苏玉音挑眼看他,“阮梓义会答应么?”
顾青昀沉吟片刻,道:“我也不知道……母亲的死对他打击很大,他一直觉得,母亲之死是自己疏于照顾造成的,所以心中有愧……便无法再像曾经一样,心无旁骛的读书入仕。以他的才能,做个说书先生,委实是可惜了。”
苏玉音低头想了一会儿,道:“想让他帮你,那还不简单?”
顾青昀有些疑惑,看向苏玉音,“你有办法?”
苏玉音一笑,道:“我若能说服他来帮你,你如何奖励我?”
顾青昀定定看她,笑意渐显:“你要如何,就如何。哪怕是想要我……也可以。”
苏玉音呆了呆,轻瞪他一眼,道:“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顾青昀低笑:“便宜还未得。”
苏玉音自知辩不过他,便道:“若我成事了,你得陪我玩。”
“玩?”顾青昀唇角微扬,道:“这有何难。”
苏玉音挑眉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三日之后,顾青昀便要完成孟县县衙的交接,举家搬去江州府衙。
于是,苏玉音便已经吩咐下人,提前打包府中物件,务必在两日内准备好所有行装。
“小姐,这是咱们要带去江州的物件清单,还请您过目。”
翠珍呈上一本小册子,苏玉音接过册子,徐徐翻开,认真地看了起来。
待她一目十行地看完,便抬起头,对翠珍道:“差不多了,就按这个办罢!但孟县顾宅还是要留下些东西,待我们回来查账之时,可以继续住。”
苏玉音已经计划好了,等回到江州之后,她可以每十天回一次孟县,兼顾这边的生意。
同时,江州的酒楼、绣坊等生意,也是时候多投些精力,更上一层楼了。
翠珍乖巧应是,带着清单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明珠便迈入了房中,她福了福身子,低声道:“小姐,阮先生已经到了。”
苏玉音一早便派人去请阮梓义,听说他来了,便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让他到正厅等我……照我之前说的,一应招待,按最好的来。”
明珠听罢,好奇地看了苏玉音一眼,但终究没问什么,便下去准备了。
苏玉音并不着急,她看了两页账本,又稍微收拾了一番,这才离开了书房,走向正厅。
与此同时,阮梓义在正厅之中,等得有些无聊。
这紫檀木的太师椅,看起来沉稳大气,摸起来光滑舒适,实在是上佳之品。
阮梓义正襟危坐,都不敢随意动弹,生怕将这椅子磕碰坏了。
毕竟紫檀木价值不菲,若是弄坏了,他可赔不起!
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貌美的丫鬟,碎步婀娜地走了上来。
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摆了几盘精致的点心。
丫鬟走到阮梓义身旁,微微俯身,将点心摆到他面前,莞尔一笑:“阮先生请用,这是我们夫人为您准备的。”
阮梓义看了丫鬟一眼,心中暗道,这顾府的丫鬟,竟穿得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体面!
但他没有宣之于口。
丫鬟上完了点心之后,又姿势优美地为他泡了一壶茶,柔声道:“公子请慢用,我们夫人很快就来。”
阮梓义点了下头,笑道:“
多谢姑娘。”
待丫鬟下去之后,正厅里只留下了阮梓义一个人。
他还是第一次来顾宅,自进门起,便被五步一廊十步一景的庭院震慑到了,当年的移山书院,便以高雅幽静著称,但是与顾宅庭院的景致比起来,还是差了一大截。
阮梓义目光转了一周,这大厅里陈设讲究,除了紫檀木的桌椅之外,墙上还挂着几幅山水画,阮梓义方才进门的时候便看到了上面的署名,几乎全是本朝的名家之作,那些画作,原本应该好好收藏、保存,但顾宅却好端端地挂了出来,当成了装饰……不用想就知道,这一定是苏玉音的手笔。
阮梓义想起,当年他和顾青昀在移山书院求学,两人还干过卖画的事,但如今顾青昀娶了江南首富的孙女,也算是飞黄腾达了,可自己还在说书挣钱……这么一想,阮梓义心中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既然不是滋味……他便自然而然地将目光落到了一旁的点心上。
驴打滚,桂花糕,芝麻饼,应有尽有。
最精致的,还要属荷花酥。
这荷花酥也不知是怎么做的,个个含苞待放,栩栩如生,只单单放在面前,便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
阮梓义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便伸出手,拿起了一块荷花酥。
他先是端详了一会儿,只见这荷花酥
他缓缓张口,咬下一块荷花酥。
这荷花酥外皮绵软,内里甜蜜,嚼碎了几分,里面香味更甚。
阮梓义吃着吃着,发现旁边还有一盘核桃酥。
荷花酥他没吃过,自然是新鲜,但核桃酥不一样……北疆产核桃,阮梓义从小便喜欢吃,但他离家多年,已经许久不曾吃到家乡味了。
这核桃酥看起来呈金黄色,上面的细小痕迹,都显得格外诱人。
阮梓义吃完了荷花酥,又连忙拿起一块核桃酥。
他将核桃酥送入口中,“嘎吱”一声,核桃酥便碎裂出一块,落到了他的嘴里。
核桃的香味一下浸染了他的唇舌,蓦地勾起了思乡之情。
“阮先生,久等了。”
苏玉音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一出声,便将阮梓义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连忙咽下口中的核桃酥,站起身来,冲苏玉音行了个礼,道:“顾夫人好。”
苏玉音笑得温和,道:“阮先生请坐。”
阮梓义见苏玉音突然对自己如此之好,不免有些警惕,道:“顾夫人,今日休沐,你叫我过来,所为何事?”
苏玉音抬起眼帘,瞧了阮梓义一眼,并没有回答,反而问道:“阮先生,核桃酥味道如何?”
阮梓义一愣,笑了笑,道:“很是美味……”
苏玉音笑着点点头,道:“这核桃酥看着简单,实则做起来很难,对食材的新鲜程度要求很高……例如这里面的核桃,是从北疆运送而来的,路上需得好几日,若是没封好,极有可能受潮,影响口感。”
阮梓义听了,下意识道:“原来真的是北疆的核桃……”
苏玉音看着他,“对了,阮先生好像是北疆人?不知这核桃,是否地道?”
阮梓义垂眸,看了一眼桌上的荷花酥,道:“嗯,很地道……”
他小时候家中贫困,唯有过年之时,母亲会买些核桃回来,说是吃了会更聪慧,便一个劲儿地砸开,剥给他吃。
苏玉音见他微微出神,却也不打扰,便安静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阮梓义的思绪收回,转而看向苏玉音,道:“顾夫人突然叫我过来,又请
我吃核桃酥,到底意欲何为?”
苏玉音唇角微勾,道:“阮先生素来聪慧,难道猜不到么?”
阮梓义沉默了一会儿,面有忐忑地问:“顾夫人……你不会为了昨日,我多拿打赏银钱一事,要降我的月钱罢!我如今一个月五两银子,已经没有可扣的了!”
苏玉音笑了笑,道:“此事已经过去,阮先生不必再提……不过我昨日回来,思前想后,总觉得阮先生再留在茗香阁,有些不妥。”
阮梓义有些不解地看着苏玉音,问:“有何不妥?”
苏玉音笑道:“阮先生乃是饱学之士,日日待在茗香阁里,为众人说书取宠,实在是有些屈才了。阮先生不想做些别的么?”
阮梓义面色微顿,看向苏玉音,道:“顾夫人,今日是来做说客的吧?”
苏玉音悠悠扬眉,道:“既然阮先生清楚我的用意,那我便不兜圈子了……我们马上要去江州,我夫君身旁缺少得力助手,我们都觉得,阮先生是合适的人选。”
阮梓义沉吟片刻,笑道:“顾夫人不必劝我……我是不会去江州的!我与顾大人不同,他心中有丘壑,而我这两年闲云野鹤惯了,实在不想过那些劳心劳力的日子……”
“嗯。”苏玉音淡定开口:“如果工钱翻倍,阮先生也不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