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能生病了。
或者说,她的基因也许不适合孕育下一代。
当眼泪从眼角扑簌落下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已经想到了跟他生孩子。
她抱着他,斩断纷繁复杂的情绪,深吸一口气。
“下午我遇见白荔伶了,她跟我说了她这些年的生活。”
“还说了一件事。”
她抿住唇瓣。
“什么事?”
燕冽耐心哄她。
他的嗓音太温柔了,又把她的双眼晕染上一层酸涩。
冷白音强咽下喉咙,垂下眼低声说,“白荔伶说她跟冷成励离婚之后去了国外,没两年又结婚了。”
“可第二段婚姻也只持续了几年又离婚了。”
“后来也是。”
她小心铺垫,然后问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燕冽手上用劲将她抱得更紧,而后摇头,“不知道。”
“她生病了。”
“她跟第二任丈夫想要孩子,却发现她身体有点问题。”
终于说到了冷白音最忧虑也最害怕的地方。
她低头快速抹了一把眼泪,“她怕遗传我。”
“我也害怕。”
听到这,燕冽紧蹙的眉心终于舒展开。
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他好笑又无奈地将她抱到自己身上,让她趴在自己胸膛上。一抬眼就能看到她因眼泪亮晶晶的双眼。
“不是还没去医院看,干嘛吓唬自己。”
“现在有些癌症都会被归为慢xìng • bìng,莫须有的东西你怕什么。”
冷白音闻言缓慢眨眼,挂在眼睫上的小泪珠要坠不坠。
“可是要不能生孩子怎么办?”
燕冽笑了,深邃的眼眸闪过一阵暗光。
再开口,嗓音也哑了。
“音音想跟我生孩子了?”
他很轻地问,好像生怕吓到她。
冷白音没回答,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像只受惊的小猫。
燕冽无奈叹气,“明天带你去医院检查,我也检查一下,好安你的心。”
燕冽说到做到,翌日一早就安排好。
牵着冷白音的手上车。
一路无话。
离医院越来越近,冷白音就愈发紧张,手心里沁满了汗。
燕冽没出声,耐心地将她手掌舒展开,而后用纸巾擦干。
不时地把玩她柔软的掌心分散她的注意力。
这家医院是燕冽参与投资建设的,他很少露面。
所以这次他来,院长亲自接待以表示对燕冽支持医疗事业的感谢。
诊室里。
医生问清具体原因后,冷白音被护士带走采血。
燕冽被她留在医院长廊,他站在窗前望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另一边护士见这大美女神情低落,忍不住安慰。
“女士,就算确诊结缔组织病,积极治疗也就是个慢xìng • bìng,没什么的。”
冷白音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跟着护士走。
狭长的走廊里,只有高跟鞋咔哒咔哒的声响。
她不由想起白荔伶昨天跟她说的话。
一开始白荔伶并没有及时发现,等到见身上起红斑去医院检查时已经确诊为红斑狼疮。
自身免疫系统的缺陷,无法治愈。
她回家之后特意查了一下,病发原因很多,并没有明确单一的触发条件。
但是发病期是不能要孩子的。
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白荔伶才情途坎坷。
冷白音胡思乱想,到抽血口连着抽出二十管血都没有什么反应。
“结果得下午才能出来。”
冷白音点头。
然后又去做了各项彩超,看脏器有没有受损。
就当做体检了。
忙碌一上午,燕冽牵着她的手回家。
吃完饭后,冷白音忐忑紧张的心情冲向顶峰。
就像上学考试时,每回出成绩之前才最坐立不安。
对于此时的冷白音也是。
这是决定她命运的答卷。
她一边祈祷各种检查没有问题。
一边又不禁想,如果有问题怎么办?
她怎么办?燕冽怎么办?
他们还这样年轻。
她把燕冽赶去书房工作,自己独自待在卧室里。
打开电影也看不进去。
怔愣地看着荧幕,之前的人生如电影胶片似的快速从她眼前扫过。
她安静地靠在沙发上,想了许多。
她突然发现,在这种时刻,金钱、事业并不是最让她担忧的事情。
如果真的确诊红斑狼疮。
她最难过的是奶奶怎么办,还有燕冽怎么办。
又忍不住松口气,还好他们没有孩子。
胡思乱想一堆,冷白音裹着披肩将自己窝成一团。
抹掉从眼角溢出的水珠。
门外,燕冽躲在暗光中。
往后退了一步,低头看向琴房的方向,面无表情。
不知什么时候,冷白音浅浅睡着了。
燕冽推门而入,将她揽入怀中,两个人挤在狭小的双人沙发里。
他轻拍着她,哄她入睡,怕她惊醒。
冷白音靠在他怀里,安静地闭眼沉睡。
手机突然响,她猛地惊醒。艰难推开他,克制地喘了两口气缓过来,这才握着手机贴到耳边。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手机猛地坠地,咣当一声连续弹了几次撞到墙角,嘭一声才终于停住。
她扶住沙发扶手,摇摇欲坠。
燕冽手掌稳稳地扶住她,“怎么了音音?”
冷白音怔愣,脖子格外僵直地转过头,在与他目光相接那一刻,眼泪直直坠落。
“吓死我了。”
她扑进他怀里。
过了一会儿哭泣声渐重,“没事了燕冽,没事了。”
结果是好的,虚惊一场。
燕冽下颚紧绷,回抱住她。嗓音低沉沙哑。
“你才是吓死我了。”
雨过天晴,冷白音非常开心。
什么都不干,回过神后趴在床上,捧着脸颊冲着燕冽甜甜的笑。
一直看他,怎么看怎么觉得好。
她运气真好。
十七岁遇见他。
二十三岁又嫁给他。
十七岁时她因为自尊,悄然离开,将这段记忆彻底压进心底。
可他没有,他记得要照顾好她的诺言,一直默默地寻找她。
他真是做多话少。
从昨夜她开始担忧,到今天去医院又回来。
他从未说什么大话,但一直坚定地陪在她身旁。
就像那年在怀城一样。
今天一整天燕冽推了工作,现在既然没有事,他就得赶紧处理一些紧急事项。
盛东集团好几万员工需要他养,时间不等人。
燕冽在忙,冷白音自己在卧室消磨时间。
心思清凉漂浮,她可太开心了。
她端着奶茶杯站在窗口往外看。
天真蓝,云朵像棉花糖,草地也翠绿诱人。
看哪都顺眼,觉得好。
心情极佳。
明明昨天这个时候她还想,如果她真的生病了就得跟燕冽说清楚然后跟他和平分手。
现在不了。
开心。
真开心。
与卧室轻盈的气氛不同。
书房里,燕冽正在跟高管进行视频会议。
他严肃,嗓音低沉。
看起来非常低气压。
会议结束后,高管们私下议论纷纷,觉得老板怎么看起来心情这么差。
杨助理也看出来了,但是杨助理不敢问。
扣上电脑,燕冽往后靠在办公椅上。
疲惫地摘下眼镜扔到办公桌上,咔嗒一声脆响。
不耐地捏了捏鼻梁,然后才睁开昏黑暗沉的眼眸。
浑身蒸腾的不悦仿佛化为实质黑雾在他周身缠绕。
眼前一遍遍晃过昨夜那双蒙眬泪眼。
他锐利的眼神也没有错过那双眼底的去意,还有他刚刚在电脑打印记录里看到的文件。
一想到封面上离婚协议四个大字,他就喘不过气。
恼怒地扯开领口,扣子崩开跳跃撞击到桌面上,又弹到电脑上。
他冷眼看着没管。
像有锋利的石砾卡在喉咙,让他痛苦难耐。
燕冽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将堵在胸口的浊气吐出。
他没想到,在遇到这件不算事情的事情,她居然还想走。
还好她没说出来,不然她现在早就被他绑在床上了。
气死他了!
如雕塑一般枯坐许久。
不知过了多久她发信息叫他吃饭,燕冽这才动了动手指,理好衣襟而后站起来。
漆黑的眼眸翻腾着沸腾的怒意,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去。
得让她长长记性。
他咬牙切齿地想。
冷白音晚饭时才发现燕冽生气。
他照常为她夹菜,为她挑鱼刺,为她倒水递过来。
但是他不看她。
一直垂着眼安静吃饭,看这看那就是不看她。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十七岁的夏天。
那年夏天,他们闹别扭,燕冽躲避她时就这样,如出一辙。
一开始冷白音觉得疑惑。
后来又觉得好笑。
再后来心口却又发酸发涩。
她看着他为了避开她让晴姨休息自己收拾碗筷,然后在厨房里忙碌。
淅沥的水声,瓷碗撞击脆生生地撞到一起声音不小,足见他的不悦。
冷白音静静看他高大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转身去琴房。
她突然想起他们新婚那晚签的家法三章。
第三条还没有,她要不要写个新的?
冷白音一走,燕冽像身后长了透视眼一样,立刻关上水,扭头看过去。
居然不跟他说话?
在看到她是往琴行走时,燕冽眼底的黑雾都快漫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克制着。
他觉得自己今天深吸气的频率都能媲美空气净化器了。
他劝自己,让自己稍有耐心多等一会儿。
可时间过得可真慢啊。
像沙漏里的沙子,一粒一粒往下掉。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从琴房出来,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往楼上去。
哒哒哒。
趿着拖鞋上楼的声音。
燕冽眉心直跳,将抹布扔进水池,啪一声,浑身不耐。
豁然转身大步往楼上走去。
冷白音把离婚协议和“三章”从保险箱里拿出来,悄悄拿到楼上。
其实在刚得知自己可能无法生育健康宝宝时,她真想过跟燕冽分道扬镳。
燕家的人都那样好,长辈们应该都想要后代。
更别说燕家真有皇位要继承。
那时她虽然心绪复杂,但真心实意想放燕冽自由。
真诚到,她回家之后真从网上打印了一份离婚协议想提前学习参考。
可心思太乱,满页密密麻麻的方块字根本看不进去,她看着也难受,就一边抹眼泪一边给藏到琴房里的保险箱了。
今天缓过来,阴云散开。
“三章”厚重精良的纸张被卷成了一个纸筒,系上了樱粉色的丝条。
是她系的吗?
她怎么没有印象?
抬手要抽开系带时,她又放下。
事有缓急,现在急的是另一件事,她连忙放下“三章”,拿起离婚协议书。
这要让燕冽看到他会生气,她得及时销毁。
要将离婚协议撕开时,她有点好奇,掀开看。
咣。
房门被推开撞到墙上发出一声脆响。
吓得认真看离婚协议的她一激灵,下一秒反应过来忙把文件塞进被子里。
抬眼看他冷着脸大步向她走过来。
哦。不好。
她为什么有种不妙的预感。
燕冽在她面前站定,俯身离她越来越近,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顺着她手掌压的位置钻进被子里。
将一沓A4纸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