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袁如珠这句夸奖,老刘妻子高兴得不得了。袁如珠是什么人,她可是厨艺好到能将开的饭馆火遍整个清河城的人。能得到她的一句夸赞,得到她的肯定,她倍感脸上有光,自然高兴坏了。她拿起勺子,“喜欢喝就多喝点,我炖了一大锅,够喝。”
“好。”袁如珠又喝了一口汤,余光里,坐在她斜对面的刘光宗正在一杯接着一杯喝酒。
老刘按住刘光宗,“哥,多吃菜呀,少喝点酒。”
“这不今儿高兴吗,多喝点儿。”刘光宗两颊生抽红晕,又灌了一口酒。喝着喝着,他的眼神浑浊起来,“耀祖……”
老刘即刘耀祖抬头,“哥,啥?”
“我不甘心……”刘光宗说着,眼眶湿润起来,“我不甘心哪……”
知道刘光宗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老刘面露无奈。他拍拍他哥,说:“都四五十岁的人了,大半辈子都已经过去了,有啥不甘心的,都忘了吧。”
刘光宗口齿含糊起来,“忘……忘不了……”他又猛地灌了一杯酒。
“别喝了,哥。”
刘光宗不依,直接抱起酒瓶子咕噜咕噜猛灌,下一秒他一头栽倒在桌上。老刘拍他,“哥?大哥?”
他哥已然醉死过去。他连忙搀扶起醉得不省人事的刘光宗,将他带进卧房里。
袁如珠目送着刘光宗的背影,低声道:“光宗叔他这是……”
“嗐你不知道……”老刘妻子叹息,“说来话长……”
刘光宗念书时成绩很优秀。父母对他寄予厚望,说他往后是要光宗耀祖的。然而他中考失误,没考上高中。对于生活窘困的家境而言,那个年代读书不便宜,是一笔很重的负担。但家里还是凑钱让他复读,然而第一次中考他又失利了。
这一次,刘光宗没再复读。十几岁的他打算出门打拼。不能在学业上弄出一番名堂来,也可以干别的。他坚信自己能在外面打拼出一番天地。然而刚在外面打拼两年,他就意外受伤,左腿瘸了。
左腿残疾让他一蹶不振,失去了打拼奋斗的精神和力量。然后便回了村,开始种地务农。这地一种,就种了几十年,种到了现在。
这几十年间,刘光宗一直在不甘,一直在遗憾。他总说,他本该是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本该过着波澜壮阔的精彩人生,而不像如今这般,过着普普通通平淡如水的日子。
“其实平平淡淡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唉……”老刘妻子长叹。袁如珠未置一词,食指微微敲了一下桌面。
“是啊。”吴桂芳附和道。
饭后袁如珠他们继续留在老刘家里玩,他们得吃了晚饭再回家。太阳沉下山头时,刘光宗酒醒,摇摇晃晃地走出来。
“哥你醒了?我去给你端醒酒汤。”老刘疾步去灶屋。刘光宗坐下来,说:“天色这么晚了?我这是喝了多少……”他拍拍额头。
老刘端来醒酒汤,说:“醉得跟一摊烂泥似的,下次少喝点。”
“这不是你过生日,咱高兴嘛。”
坐在右边嗑瓜子的袁如珠瞥了瞥咕噜咕噜喝醒酒汤的刘光宗。随即放下瓜子,出了堂屋。
“珠珠,你咋进来了?”老刘妻子正在刷锅。
“婶儿,有豆腐、米粉末,香菇、干笋、豆芽吗?”
“有,你要吃这些?”
“嗯,我想吃糊豆腐。”
“就是之前饭馆新推出的那道菜?婶儿不会做。”老刘妻子为难地摸摸后脑勺。
“我来做。”
晚饭基本是热剩菜,再炒一些蔬菜,费不了多少时间,很快晚饭就准备好。所有人都围坐到桌子周围。刘光宗注意到桌上的糊豆腐,说:“这是啥菜?”
“糊豆腐。”袁如珠浅笑,“看着普普通通,挺一般的吧,但是很好吃,光宗叔,您尝尝?”
刘光宗尝了一口糊豆腐。细嫩可口的糊豆腐在口腔里绽放出香滑鲜醇等等滋味,瞬间麻痹口腔,他愣了一下。
袁如珠:“怎么样?”
刘光宗:“很、很香。”
“看着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糊豆腐,其实吃起来也挺好吃的。”袁如珠笑了笑,“说起来,这道糊豆腐还是我朋友教我做的。”
“我有一个朋友,她成绩挺不错,一直觉得自己以后能大有作为,然而事与愿违,她也跟我一样没考上高中,只得去念中专。她很难过,很遗憾,很不甘,觉得她这一辈子就那样了,永远只能是一个普通人,永远只能过着普通平凡的人生。”
“当时她妈妈给她做了这道糊豆腐,告诉她,普通平凡的生活没什么不好,就像糊豆腐一样,看着普通平凡,吃下去后也能得出一番真味。”
“人啊,有些时候就应该像这糊豆腐一样,糊糊涂涂。这世间之事,倘若能糊涂处之,糊糊涂涂地忽略掉那些不甘遗憾,那些难过伤心的事,不用那么较真,糊糊涂涂的,自得一番真味。”
刘光宗听完她的话,怔忪片刻,而后呓语般,“糊涂处之,平凡之中自得真味……”
老刘听完袁如珠的话,猝地反应过来,他有些感激地看了一眼袁如珠,而后道:“珠珠说的对,一些不好的事,糊糊涂涂地忽略掉就好了,平平淡淡的普通日子也能活出一番真味来。”
李长贵拍桌,“是啊,遗憾不甘啥的,有啥用呢。人哪,有的时候就应该糊涂一点。不是有句话说的好,难得糊涂,该糊涂的时候就得糊涂一点,用不着那么较真。糊糊涂涂的过点平淡日子,也能活出一番真味来嘛。”
刘光宗沉默下来。他吃了一口糊豆腐。他咀嚼的动作很缓慢,像是在细品糊豆腐的味道,又像是在细品袁如珠他们说的话。
良久,他抬起头,对袁如珠说:“你……说得很好。”
袁如珠莞尔,说起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其实她也很喜欢平平淡淡的日子。浮云朝露,珠流璧转间,坐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并不需多风风火火,轰轰烈烈,平平淡淡也是真。
饭后,刘光宗又坐到了屋檐下。同上午一样,他安静地坐着,抬首望天。
袁如珠站在门口,望着他。隐隐间,听到他仿佛在自言自语:“糊涂处之,平凡之中自得真味……”
他的周身仍然埋着一层灰,仍然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黯淡。而这时候,有一束霞光爬到了他黯淡的面庞上,微微照亮了他黯淡的面庞。
睫毛一眨,他缓缓松开一直紧握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