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安静了。
殷予怀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也感受不到脉搏,夏日的暮时本应该还是炎热的,但他冰凉的手,恍若一块冷泉中的青玉。
他不停地向后退着,已经能够感受到悬崖凛冽的寒风。
像是只要颓玉应下一个“好”,他便能自己再最后地向后退一步,坠落茫茫暗色的深渊。
即便是此时正伤心的颓玉,此时也有些茫然,他从未想过能够在殷予怀口中听见这句话。
殷予怀所言的“再不入幽州”,实则,是“再不见梁鹂”。
颓玉在殷予怀身上看到的一切,都矛盾地可怕。颓玉都能预知的粉身碎骨,殷予怀如何能不知。
颓玉怔了一瞬,看见殷予怀眼眸缓缓垂下。
殷予怀轻声问了一句:“在下走之前,她已经没有哭了。但是如今,应该还在委屈地抽泣。颓玉,去道个歉吧。”
殷予怀望向梁鹂所在的方向,随后转头望向了颓玉。
“半年前的事情和之前对你说过的冒犯的话,在下很抱歉。但这是在下的错,你如何都不应该怪罪于她。半年前,她因为一场天灾失忆了。而今,对于那半年间发生的一切,都是没有记忆的。颓玉,在下向你保证,即便她想起了那半年的记忆,也只会想将在下千刀万剐。”
“在下同梁小姐之间。”殷予怀认真看着颓玉:“绝不会藕断丝连。”
颓玉已经有些愣住,无论是最开始那句“再不入幽州”,还是如今这句“绝不会藕断丝连”,都是他在今日之前,从未想到的。颓玉觉得,即便是小姐,应当也未想到。
他还是反驳了一句,但是听着却一点底气都没有:“你能放弃你爱的人,我颓玉,为何不能?”
殷予怀淡淡地弯起眸,闭上手中的扇子。
“不,颓玉,她是你的爱人,不是在下的爱人。”
*
颓玉同梁鹂“和好”了。
殷予怀看着颓玉向着梁鹂所在的斋房的方向而去,待到颓玉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一口血突然被他吐了出来。
殷予怀愣愣望着土面许久,甚至忘了用帕子擦掉唇角的血。
直到偶然间路过一个小和尚,见他如此模样,赶忙追了上来:“施主,施主。”
殷予怀这才缓缓抬起头,还未见到小和尚的脸,一张素色的帕子就递到了他跟前。
“施主,先擦擦唇角的血吧,如若施主需要,寺中有擅长医术的僧人。”
殷予怀接过帕子,修长瘦削的手指缓缓捏紧。
他对着小僧人道谢:“多谢小师父,不用了,不严重的。”
他面色苍白,脖颈之下能看见青色的脉络,他直起身,归还了为擦拭过的帕子。
小和尚见他说没事,便也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走到一半,小师父向着殷予怀的方向回望,已经昏沉的暮光下,他缓缓向着山林走去,他身形同远处竹林中的柱子一般修长瘦削挺直,但整个人又像是不经意降落在夏日的雪,一点一点在消融。
小和尚捏着帕子的手微微一紧,摇摇头,赶忙向晚课的地方跑去。
*
颓玉到门外时,梁鹂正不紧不慢地用着晚膳。
听见敲门声,梁鹂甚至头都没有抬一下,便轻声说了声:“请进。”
颓玉推开门,坐到了梁鹂对面,小声将适才的事情大致都复述了一遍。
前面他一句都没有隐瞒,直到想到殷予怀那句:“她不是在下的爱人,是你的爱人。”他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梁鹂一边听着颓玉汇报,一边用着一旁的点心。
颓玉讲述的时候,她偶尔温柔地笑笑,偶尔会眨着眼睛将口中的点心咽下。
“他真如此说?”梁鹂弯着眸,轻轻地看着颓玉。
其实她也就是一问,这种事情,颓玉如何敢欺瞒她。
颓玉点头:“是,小姐,殷予怀便是这般同我说的,一字不差。”
梁鹂撑着头,揉了揉眼眸。从位置上起身,走近了些,看着颓玉,轻声夸赞:“做的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