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可以把之前那套再拿出来说一遍,比如“换做是谁哪怕是唐衍是谭晓磊或者任何谁我都会这么做”,比如“就是只小猫小狗也不可能放任它们被打死”,但这会儿他忽然觉得厌倦了,不想再说了。
他这伤确实因沈栖而起,他要想负责,那就负责吧。
而且他可以骗沈栖、可以骗任何人,却骗不了自己,看见那只碎酒瓶朝沈栖扎过去的那一瞬间,他简直头皮发麻,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倒流进了脑海里,让他头脑瞬间一片空白。
顾不得多想什么,身体已经先于大脑行动,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人护在了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个碎酒瓶。
碎玻璃扎进血肉的时候当然是很痛的,他却似劫后余生般偷偷卸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还好什么呢,还好碎酒瓶扎的是他,而不是沈栖的眼睛。
他很喜欢沈栖的眼睛,小鹿似的清澈,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也还是不舍得看它受伤。
多可悲、多荒唐。口口声声说不爱不在乎的是他,行动比谁都迅速的还是他。
不管他承不承认,事实就是这样,哪怕到了现在这种时候,他还是本能地把这个人放在比自己更重要的位置。
“知道了,那你擦吧。”他把刚套上去的T恤又脱下来,重新趴回沙发上,微侧过脸对沈栖说,“擦完就走。”
总是这样,顾砚现在不会再无条件的答应他的要求了,向他妥协之后总要加一个条件。
“喝完这杯水就走吧”“吃完你就走”“擦完就走”……但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一个要求,叫他走,叫他离自己远一点。
以前的顾砚总是恨不得离他近点、再近点,大狼狗似的粘人,现在却只会叫他走。
可沈栖怨不了任何人,是他自己作的。要怪就怪他蠢笨,醒悟得太晚,太看轻了自己的心,也太看低了这个人对自己的重要性。
刚和顾砚在一起、或者说在接受顾砚追求之前,他犹豫过很久,犹豫要不要坦白性向,也犹豫要不要答应对方。
他确定自己是爱上了顾砚的,这个人阳光、自信,就像一个太阳一样,照亮了他原本灰扑扑的生活,让他也跟着乐观起来,见识了很多美好的事物。
早几年的时候两人也确实特别幸福,尽管老爸老妈时常在电话里询问找没找对象的事情,但那时候到底还年轻,他还能糊弄过去。
后来就不行了,爸妈催得越来越急,逼得越来越紧,他无数次梦见自己和顾砚的事情被父母撞破,梦见他妈哭着喊着在他面前求死,问他:“你是不是想逼死我?你怎么这么不孝,你是不是想我死……”
沈栖的老家是个三县城市,周围很少会有“同性恋”,他上初中的时候小区门口卖净水器的女店主是他唯一听说过的“同性恋”。
那样的环境对一个“异类”来说太苛刻了,走进走出都能听见小区住户对那个女人的议论。说的话都很不好听。
还有上了年纪的大妈天天找物业投诉,不让女人在他们小区门口开店,说会带坏小区风气。
可那个女店主明明是个很好的人,对谁都客客气气的,笑起来很温柔,沈栖还很多次见过对方喂流浪猫流浪狗。
后来有一天,沈栖早上起来去上学,看见很多人围在那家店门口,对着店里指指点点,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还是到了学校,听班里那个和他同个小区的同学说起,才知道是净水器店被人砸了,泼了满屋子的红色油漆。
是个老太太干的,老太太也不怕警查抓,被带走的时候还骂骂咧咧的,说店主人是狐狸精、是妖怪、是变太,钩引了她孙女。
老太太后来怎么样了沈栖不知道,但又过了大概半年,那个女店主就自鲨了。
沈栖那天刚从补习班下课回来,经过门口的时候正巧撞上女店主的尸体被抬出来,蒙着白布,送上车的时候磕碰了一下,垂下一条有些泛着青灰的手臂。
他当场就被吓坏了,晚上发了一场高烧。
那之后沈栖有偷偷关注过这件事,却发现几乎没有人为一条生命的逝去而感到惋惜,大家似乎都因此而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给沈栖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他很怕他和顾砚也会变成这样。
梦魇和恐惧如附骨之蛆,挥之不去。他有很多次想告诉顾砚,可是他不敢。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频繁得思考要不要和顾砚分手这件事。
在认识顾砚之前,他一直都是个挺自卑的人,他习惯了得到是有代价的,就像爸妈爱他的条件是他必须取得让他们满意的成绩。
所以他一边享受着顾砚的好,一边又觉得顾砚早晚会忍受不了自己,会把这份爱意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