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随摇头,“还没——”
不过这句话还没说完,晏随突然笑了声,目光朝着左边的车窗玻璃望去,“你看那是不是?”
单茶立刻坐直了身子,攀着车窗边沿往外看去。
然后她就看见了那个略略有些佝偻的熟悉身影。
单爷爷日子过得很简朴,一年四季下来也就只有两三套衣服轮着穿,但他从来都是个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丝不苟的老头儿。
单茶盯着爷爷的背影,道:“他要去买菜了。”
附近有一个小型菜市场。
果然,不过一刻钟,单爷爷便回来了,手里提着一把青菜,还有两块豆腐。
单茶一看就生气了:“都让他别只吃这些了,他就是不听!”
她越想越生气:“爷爷好讨厌啊!”
尽管每次打电话时,爷爷都说自己在家吃好喝好,可单茶知道他肯定不舍得花钱给自己买好吃的。
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可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他还骗我说每天在家里做鲫鱼豆腐汤喝!”
结果只有豆腐,没有鲫鱼!
晏随突然问:“你爷爷今年多大?”
单茶一愣,然后道:“七十五岁啦。”
晏随笑了笑,然后道:“那我待会儿跟菜市场卖鱼的老板说,这条街上满七十五岁的老人家,凭身份证每天可以领一条鲫鱼……免费送的你爷爷总不会不要吧?”
单茶“啊”了一声,“那岂不是要花很多钱?”
给整条街上的老人家送鲫鱼吃哎!
晏随笑了笑,突然道:“花钱买德育分……挺划算的。”
听到“德育分”三个字,单茶的脸可疑地红了红。
什么嘛,大半年前她撒的谎,他居然还都记得!
***
回程的路上,单茶给爷爷打电话,问他有没有吃好喝好。
电话那头的爷爷很开心,“菜市场今天免费给七十五岁以上的老人发鱼呢,我也去领了一条。”
单茶抿唇笑起来,但却假装抱怨:“啊,怎么我在的时候没有这种好事呀!爷爷一个人吃独食!”
挂了电话,单茶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少年,明明是想感谢他的,可一开口,声音里便带上了几分哽咽:
“谢谢你对我爷爷这么好呀。”
晏随勾了勾唇角,嗓音慵懒,音量很低:“你对我爷爷也很好。”
单茶一愣:“……什么呀。”
晏随笑出声来,“给他剥橘子吃,陪他聊天一下午,还给他念冷笑话。”
单茶的脸爆红,“!”
她去找晏爷爷的事情,还是被他知道了吗!
但下一秒,单茶便意识到,自己的行径过于唐突了。
其实那件事从头到尾都和她没有关系,可她只是因为自己看不过眼,所以才去找晏爷爷的。
她鼓了鼓脸颊,然后轻声道:“对不起。”
去见晏爷爷的事情,其实应该事先知会他一声的。
晏随看着面前神情懊恼的小姑娘,不知为什么,憋了很多年的心事,就是愿意告诉她。
沉默好半晌,然后晏随自嘲笑笑:“其实那次,的确是我情绪失控,差点把人打死。”
他看不起打女人的男人,可那次,对着那个人下手时,他却几乎是往死里打。
那是他自己的心魔。
“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是偶就去世了,所以那时候我外公特意安排了人来贴身照顾我。”
“她是外公家的远房亲戚,我叫她小姨。当然,外人看她,和看保姆没什么两样。”
“我八岁那年,晏明达再婚,盛晴嫁到了那个家里,可能是看小姨不顺眼,又可能是单纯想要支走我身边最亲近最依赖的人……那个时候,盛晴总是会明里暗里告诉我,小姨她都是被我耽误了。”
说到这里,晏随的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她告诉我,小姨今年三十多岁,本来她早就可以回老家嫁人生孩子、过幸福和美的日子,可就是为了照顾我,她蹉跎到现在,再不结婚,她就要成老姑娘嫁不出去了。”
回忆到这里,晏随不由得觉得好笑。
他从小到大见到的那些结了婚的阿姨,日子过得十分舒心,日常三餐和一切家务都有人打理。
当时的他年纪还太小。
他以为,小姨结婚后,过的也会是盛晴过的那种富太太的日子。
但他也并不是完全相信盛晴,所以他把盛晴的话拿到小姨面前重复一遍,“你是不是过几年就要嫁不出去了?”
小姨当时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是呀是呀,我天天要照顾你,哪有时间谈恋爱找老公呀?”
晏随自嘲地笑笑:“我以为她们说的是真的……所以,我就开始闹。”
小孩子的闹,无非就是哭闹撒泼。
他当时每天哭着闹着要赶小姨走,说自己讨厌她,不要她来照顾自己。
再加上盛晴的推波助澜,不到半个月,小姨果然被辞退了。
那个时候,外公的身体已经非常不好,自然也没有功夫来管这样的小事。
“我一直以为,小姨不用再照顾我,就可以找个好人嫁了,过上好日子。”
可年仅八岁的晏随还不知道,对于女人而言,婚姻有时是一场噩梦。
小姨是农村女人,没有学历,没有家世,被盛晴辞退了之后,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回到农村嫁人。
“后来我再长大了点,想要找她,想要给她打电话……辗转了很多道,终于联系到她的父母。
那时候我才知道她在结婚第二年,就因为不堪忍受丈夫的家暴,喝农药自杀了。”
“是我害死了她。”
所以他那样恨打女人的男人。
所以他会在目睹班主任被家暴时挺身而出,情绪失控。
十五岁的少年,想用自己的拳头,去保护那个八岁的他没能保护得了的小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