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萱赶来学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她原本一直留在清宁打理单爷爷的后事,先前晏随接到电话的时候,便也通知了她。
霍舟刚去高铁站将她接来了学校。
“从下午开始到现在,还一直坐在地上呢……谁劝都不听。”哪怕是霍舟这样的刺头,都忍不住觉得现在的情况棘手极了。
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一个猝然发现自己失去至亲的少女。
单萱安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始终没有吭声。
失去至亲的滋味,她比妹妹早一步体会到。
如今单萱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
车子一路开到省实验的门口,霍舟看向还坐在副驾驶座上出神的单萱,“想好待会儿怎么和她说了吗?”
见她没反应,霍舟又忍不住叫了句,“……单萱?”
单萱回过神来,定了定神,“哦。”
霍舟说:“你先进去,我停车。”
单萱点点头,然后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等霍舟停好车再往回走时,却在校门口发现了单萱。
确切来说,是单萱和晏随。
下车之后,单萱没着急进去找妹妹,而是先打电话将晏随叫了出来。
霍舟走近,正听见单萱开口道——
“你清楚的,我当初说过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全部由我来扛,我说的时候,是真心的。”
单萱向来是这样的性子,冷静,理智,永远能在第一时间内计算清楚利弊得失。
因此,下一秒,她又重复道:“但现在,这件事只能算在你头上”
单萱一字一句道:“瞒着茶茶的人,是你。”
霍舟原本听得满头雾水,可听见这句话后,终于猛然反应过来。
他大步走过去,一把拉过单萱,不可置信道:“你干什么?现在把锅全往他身上推?”
单萱没有理会,任由他拽着自己的手,可目光却一直牢牢锁在晏随身上。
她在等,在等晏随的一个回答。
霍舟只觉得她不可理喻:“你搞什么?当初我让你别瞒着小姑娘,你非要瞒。你说那是你们的家事,不要我管,行,既然这是你们的家事,那你现在又拉他出来干什么?”
他越想便越觉得生气,“我当初就告诉过你,老人家身体可能撑不到高考后,你为什么不听我的?为什么非要赌运气?!”
单萱面无表情地看向他,然后冷声道:“没错,我是想赌,赌爷爷能撑到高考结束,赌我妹妹既不会耽误高考,也能陪爷爷走完最后一段。我赌输了,现在要我以死谢罪吗?”
下一秒,单萱看着晏随,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不会出国了,对不对?”
如果他的父亲没有跳楼自杀的话、如果他的那个弟弟没有亲眼目睹父亲横死的话,也许晏随还会继续出国念书。
可单萱知道,如今的晏随,大概是不可能再出国念书了。
尽管她和晏随接触不多,可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单萱就知道,晏随和她本质上是一类人。
在面对这种事情时,两人会做同样的选择。
霍舟不由地提高了声音:“你胡说什么!他不出国那他干什么?难不成还留下来当老妈子照顾那个小崽子啊?”
话一说出口,霍舟自己先愣住了。
因为这的确是晏随能做出来的事情。
单萱语气平静地继续道:“我现在这样,不是为了我自己。”
她看一眼霍舟,然后伸手指着面前的晏随,平静道:“你自己问他,高中毕业后他准备去哪里?留在茶茶身边照顾她的,是他,还是我这个姐姐?”
晏随没有说话。
没有说话,就是没有否认。
霍舟不可置信地看向晏随,心头是压抑不住的怒火:“你他妈疯了是吧?”
晏随扯扯嘴角,没吭声,而是看向单萱,“能劝好吗?”
“不知道。”距离高考还剩十天,乍然遭受这样大的打击,单萱心知肚明,妹妹的心态必然会受到影响,“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复读一年了。”
***
那天晚上,原本一直固执地跪坐在大庭广众之下、哪怕赶来的老师也劝不动她的单茶,最终被单萱带着离开了学校。
当然,在带着妹妹离开学校前,单萱还做了一件事。
白雅言在冲动失言之后,后悔不迭,已经吓得躲回了宿舍,生怕徐梦云来找自己麻烦。
当然,她没等到亲妈徐梦云,就先等到了单萱。
见到白雅言的第一秒,单萱便抬手扇了对方一耳光。
她冷冰冰道:“白雅言,你为什么永远不明白,就算把别人拉下来,站上高处的人也不会是你。”
白雅言捂着脸颊,嗫嚅着不敢说话。
单萱面无表情地继续道:“白雅言,你还不知道吧,学校有一个给教职工子女的优惠名额,只要交二十万,就可以去UC系统上学。虽然分校的排名不是最好,但以你的成绩,哪怕再多读三年高中,也考不上相同档次的学校吧?”
“十万块也不过就是你妈半年的工资而已,她给单子赟报早教班,一年就要花七八万吧?你比我清楚。”
“可你妈不舍得给你花这十万,所以把这名额让给陈老师家的儿子了。白雅言,你的前途在你妈心里,根本不值钱的。”
shā • rén诛心的手段,单萱天生就会,无师自通。
她冲着白雅言笑了笑,语气森然:“我们姐妹俩是死了爷爷,可你呢?你倒是有个活着的妈,可还不如死了呢。”
***
单萱原本想要带妹妹回清宁,可单茶却死活都不要回去。
小姑娘揪着姐姐的衣袖,眼泪汪汪的,如同一只惊惶的小兽般,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
“姐姐,我不要回去……爷爷肯定是在故意骗我们,我们要是回去,是不是就上当了?我才不要当傻瓜呢!”
见到小姑娘这样,霍舟也终于失语。
他先前觉得单萱故意瞒着单茶爷爷的事情,是小题大做。
可现在才知道,原来最了解的单茶还是她。
原来她才是有先见之明的那一个。
单茶自小体弱,能平安活到十八岁,全靠着单爷爷日复一日的悉心照料。
小姑娘在学校里认真念书,拼了命的想考上一个好大学,为的也不过是毕业后能赚钱孝敬爷爷。
支撑着单茶努力学习的,从来不是光明灿烂的前途,而是让爷爷过上好日子。
单茶想要的从来都很简单。
上初中那会儿,她和姐姐还跟着爷爷住在明水街的老房子里。
邻居家的姐姐念了大学,毕业回来后在清宁上班,每个月能赚五千块工资。
单茶好羡慕邻居姐姐,心里暗暗立下了心愿,以后自己也要每个月赚五千块钱。
这样爷爷就不用每天起早贪黑地守着小卖部了。
单茶不愿意回学校,也不愿意回清宁。
霍舟在学校附近的酒店里开了一间套房,整整三天,单茶都待在房间里,半步都没有踏出来。
避无可避,无论如何,单茶都没有办法再自我欺骗下去。
爷爷是真的不在了。
和姐姐不一样,单茶没有高远的志向。
她只是想要好好上完大学,毕业后回到清宁来,找一份工作,陪在爷爷身边好好生活而已。
单茶也不明白,自己明明一点都不贪心,可为什么连这样简单的心愿都不能被满足。
单萱寸步不离地在酒店里守了妹妹三天。
可小姑娘的性子执拗,她怎么劝,单茶都不为所动,不吃不喝。
过去十八年,单茶的日子过得简单纯粹。
也正是因为简单纯粹,所以当唯一的执念被摧毁时,纯粹的人会变得格外偏执。
这天中午的时候,晏随给单萱发了条短信,约她出来见一面。
两人的见面地点在晏随外公家的老宅子里。
晏随问:“她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