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午夜,黄浦江边,一身黑色西装的穆霜白瞅准四下无人,随意地把肩上一个长长的人形布袋甩进了江里。听着那“咕咚”一声闷响,他心情极好地拍拍手,倚着江边栏杆叼起了一根烟。
“霜白。”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唤,穆霜白全身一紧,一口烟直接呛在嗓子眼里。
他在上海滩混迹多年,全是为了完成组织派给他的任务。他本自信过了今夜,整个上海熟识他的人都该葬身鱼腹了,那身后的人是谁?
难道是有什么他未察觉的大人物早就盯上他了?
穆霜白绷紧了全身肌肉,用短短几秒钟的时间规划好了三种逃跑路线,才发狠地迅速转身,拔枪,一气呵成。他拼命忍住咳嗽,直被嗓子口的烟呛得眼眶酸疼。
不成想身后站着的却是一个老人家,颤颤巍巍地高举着两手。
穆霜白愣了愣,才借着朦胧的月光和昏黄的路灯看清了老人那双闪着狡黠的眼睛。
他松下一口气,收好枪,清清嗓子重新叼起烟,上前揽过老人的肩膀,不满道“老顾,你这易容术厉害到我都快认不出了。”
“要不是这张脸太吓人,我哪至于去学这可以闷死人的易容术。”老顾抹了抹鬓角的汗水。
“你怎么没事跑上海来了?”
“上峰急电让我叫你回去,说是有新任务给你。”
“我过两天不就回去了么?”穆霜白好笑,“怎么还麻烦你来跑一趟?”
“上头貌似很急,要你尽快动身。”
“什么事这么急?”
“我也不知道。”老顾两手一摊,耸了耸肩。
穆霜白敛去了脸上的笑意,他知道若不是极重要的事,组织上应该不会轻易叫他回北平,更不会不把详情告诉老顾。当下他也不多问,回去收拾好了行李,简单眯了一会,便动身去赶早上八点的火车。
老顾没有跟穆霜白一起回北平,上头派他来上海就是来帮后者扫尾的。这会儿穆霜白独自坐在窗边,眼神飘忽地望着远方的平原山丘,在眼底印下一片苍翠的绿。
加入国民党中央组织部的党务调查科特务组已有五年,穆霜白从一个年轻的黑帮杀手成长为了智计过人的头号特工,称得上是一路顺遂。可每当他回想起战前在北平的悠闲时光,在大哥身边无忧无虑的生活,都像是梦中的虚影,遥远朦胧,看不真切。
终于能回到故乡了么?回到那个十年不见的地方,去缅怀自己被鲜血浸染的童年?
穆霜白摇了摇头,火车进站的汽笛声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提着箱子下了车,夏末午后的阳光正好,晃得他有一瞬间的眩晕,十年光景,又逢乱世,这个城市变得太多太多。穆霜白站在那犹豫了一会,他本想着先去见一见大哥高昀骞,要不是十年前他当机立断把自己送出了国,在这dòng • luàn中他可没把握能活到今天。五年前他本有机会回一趟北平,组织却以上海有要事为由拒绝了他。
如今他终于回来了,十里洋场的无边风月,刀尖舔血的特工生涯,磨平了他的心性,却磨不灭他的思念。
可是组织那里催得紧,穆霜白找了间旅馆换了件灰蓝色的长衫,就直接去了党务调查科的北平分部。
吴科长亲自接见了穆霜白,寒暄了几句,前者就直接切入了正题“小穆啊,这次叫你回来,是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穆霜白坐在沙发上,微微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作为特务组最有能力的特工,交给你这样的任务有点大材小用。”吴科长顿了顿继续道,“但是,这件事对组织上来说很关键,除了你,我们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
穆霜白不耐烦地打断他“吴科长,什么任务你就直说吧。”
吴科长尴尬地笑了笑“我们想派你去调查一下北平最大的机器制造商,季鹰。”
穆霜白轻哼了一声。这个季鹰十年前在北平就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了,他的厂子以生产车床等大型机器为主,也打造各类配件,竟很快成了北平私人机器工业中规模最大的一家。
季鹰自此在工业市场上叱咤风云,一手遮天,黑白两道都要看着他的脸色行事,人送绰号“鹰老大”。但在穆霜白眼里,这种人大多老奸巨猾,诡计多端,他最不愿意跟他们打交道,他也想不明白党调科怎么就盯上了这么一介商人。
见穆霜白没说话,吴科长以为他不大乐意,又解释道“你其实不用刻意去接近他,上头怀疑他在私底下倒卖违禁物品,你稍微调查一下就好。”
穆霜白明白党调科是担心季鹰借着运输机器零件的商路走私,现在时局动荡,不少人想借机发一笔国难财,估计季鹰也窥见了其中商机。这么想着,他的好奇心突然就上来了,答应道“知道了,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吴科长乐呵呵地把桌上的文件袋递了过去“这里是季鹰的基本资料,还有我们给你安排好的身份信息,方便你接近他。你手下的人我只叫了灰狼回来,你按老方法联络他就是。这段时间若没什么大事,你也不用频繁联系我,我们等你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