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鸣鸿还了他一个白眼“要是真的,你也活不到今天。”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但是,”穆霜白觉得季鸣鸿可能是跟自己学坏了,有话不一次性说完,偏要吊人的胃口。大少爷顿了顿才接着说道,“我爹以为我进汪伪政府是军统的任务,事实是我确实叛变了他们。”
终于有自己听不懂人话的一天了。穆霜白默默想着。
对方还算好心地跟他仔细解释了一下“我在北平大学那会,何教授想让我来师叔周先生的忙,我便向上级申请进入新政府潜伏,不料被驳回了。但是机会实在难得,我不得已抗了命。”
穆处长沉默了。他觉得自己应该知道军统为什么驳回季鸣鸿的请求,估计在军统那些人看来,季鸣鸿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富家公子哥,天天混吃等死。又空有一腔报国情,没什么智商,没什么能力,压根干不了潜伏这种活。
然而他与他纠缠这几年,已渐渐看进他心里。大少爷的确人傻钱多,的确不善世故,但那只不过是他从心底所愿无求无争,混吃等死,以换一世的安稳,自己的,和身边人的安稳。
可惜山河破碎,他若再无所争,便换不来海晏河清,换不来他爱着的人们的岁月静好。
这又何尝不是穆霜白自己真心所向?
“你想过么?”他抬头盯着季鸣鸿依然澄澈的双眼,“你这样是把自己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置之死地而后生嘛。”大少爷露出了一个苦笑,“不过是需要防备的东西更多了一点罢了。”
要防着上级的刁难,日本人的疑心,现在还要加上自己人的锄奸行动,世人的唾骂,何止多了一点。穆霜白看着季鸣鸿,发现自己越来越怀念从前那个无忧无虑,花天酒地的大少爷,怀念那个一呼百应,名噪一方的季公子。
其实就是想,让他远离这些个纷争,求他一世平安,让他能活成自己想活但无法活成的样子。可他忘了这娇生惯养的少爷也是个年轻气盛的男儿,也有着与他一般无二的热血满腔。
那自己,站在他身侧好了。
穆霜白没意识到的是,在看穿季鸣鸿的同时,他也已经把自己的心剖开摆在了对方面前。
季鸣鸿从没见过在上海滩混得风生水起的穆老板,76号呼风唤雨的穆处长,在他面前走这么久的神。当初听说穆霜白去了日本人手下当差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心底根深蒂固的信任不容他起这个疑心。
他知道穆霜白这么多年摸爬滚打的艰难,游刃有余穿行于各大势力间的辛苦,是自己一辈子都体会不到的。所以当年大少爷知道穆老板的身份后,第一次认认真真望进他的眼时,就发誓要挥开那双黑色眸子里的淡漠孤寂,让他睁开眼看一看身边,他从来不是一个人。
哪怕以一生为期,也要让他明白,在黑暗中行走的他,并不孤独。
他会好好陪在穆霜白身边,水里水里来,火里火里去。
两人各出各的神,各下各的决心,本来都没有宣之于口的意思。直到季鸣鸿一眼瞟见了穆霜白手里无意识把玩着的陀螺,他伸手握住那陀螺,连带着握住对方的手,低声道“我愿以此陀螺为誓,除日寇,补山河,此心永不改。”
穆霜白一惊,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把陀螺拿出来的,他扭头看着大少爷通红的脸,不由回握了一下,决然道“陀螺在一日,我的心,便与你的一般无二。”——你的初心,就是我最后的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