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来不是善罢甘休的主,如今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他计划着一会就到穆霜白的家里和办公室里装上qiè • tīng • qì去,要是被他查出老师的事跟穆霜白有一星半点的关系,他绝对会让那小子生不如死!
季昀青的死仿佛是投入湖水里的一颗石子,于刹那间泛起涟漪。那一圈圈涟漪撞上河岸,又荡回湖心,循环往复,始终如一。
乱世之中,局势瞬息万变,那坚持不动不变不移不灭之物,不悔不退不屈不溃之人,方为河岸。若河岸一朝倾塌,涟漪便漫无边际地荡漾开去,终将卷起滔天巨浪。
河岸的名字,叫高昀骞。
这十年,眼见山河破碎,哀鸿遍野,他也依旧安安静静地坐在茶楼后自己只手打拼下的天地里,慢悠悠地品茶写信,轻声细语地吩咐手下人做事。仅如此,便把偌大个北平青帮,打理得井井有条。
没人知道他倾国容颜下的悲戚,含笑棕眸后的哀伤,没人知道他要以多大的定力坐在那,克制着不让自己冲出去亲手填补破碎河山。
因为他身后,是曾经季昀青交给他的整个北平青帮。若是无主,一朝倾覆。
好在他想做的事情,小穆替他做了——替他补山河,替他复家国。
可惜小穆不懂他的真心,不懂他其实此生所愿只有一隅偏安,当然,是与自己爱的人一起。
但季昀青懂。而如今,这唯一令自己又爱又恨的知己,已抛下滚滚红尘,撒手人寰。
死讯传到北平的时候,身着黑红色披风的青帮帮主脸上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在两侧侍候的人都离开之后,硬生生地捏碎了手里的茶盅。
他独自一人待在院子里的石桌旁,从白天坐到夜晚,摇曳的灯影里,他看见季昀青远远地含笑唤他“骞骞。”
“我会兑现我的承诺。”高昀骞使劲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柔声对那虚幻的影子道,“河山重圆的那一天你既看不到,我也没有看的必要了。九泉之下,请你等我。”
之前听了零星情报后他就已然明白,小穆在季昀青与季鸣鸿之间,选择了后者。他不恨小穆,那是小穆被逼无奈的选择。毕竟从季昀青和他们背道而驰的那天起,他注定会是这样的结局,注定与他们殊途无归。
可他仍然是他的爱人。疼痛深入骨髓,直抵心扉。
他又从黑夜坐到天明。
天亮以后,高昀骞下令遣散所有青帮弟子,不愿走的,便陪他一同前往第三战区,皖南前线。
他轻轻跃上一块假山石,望着面前近百双期待的眼睛,一改平息轻声细语的温柔模样,中气十足地振臂一呼“国家风雨飘摇,我们青帮不该再坐视不管了。我高昀骞在此立誓,一腔热血若不洒遍焦土,不还!”
此话一出,十之bā • jiǔ的青帮弟子都留了下来,按他们的话说,有高帮主的地方,就有他们。
半个月之后,高昀骞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动身南下之前,他把近几年一直在身边端茶倒水的小六叫了过来,递给他一封信道“小六,你不必跟我去了。拿着我的遗书,到上海交给你们少帮主,帮我说一声抱歉,就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吧。”
小六愣了愣,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帮主,在报答完您的救命之恩前,我哪都不去。”
“没有什么恩情四年都报不完,我也不再是你的帮主。”高昀骞淡淡一笑,“当年我把你从哈尔滨警视厅厅长手里救下来,大半是出于私心,本也不需要你承情。”
说着他棕色的眸子扫向小六,带上了几分锐利,“我再怎么大度,再怎么尊敬鹰老大,也不能容忍他把心腹藏在我身边整整四年。青帮不与昔日合作伙伴为敌,你若识相,就尽快离开。”
看着高昀骞脸上的神情,小六知道再无回旋的余地,只得按规规矩矩地跪下来磕了个头,拿着书信离开了。
高昀骞在他身后小声叹了口气。
他知道小六自始至终都是季鹰的手下,四年前小六被派去哈尔滨送货,货没送成反倒被赵颙抓个正着,那时候高昀骞正好在哈尔滨办事,路见不平把人给救了。鹰老大以为小六死在了哈尔滨,便没再派人搜寻,但是这忠心耿耿的小朋友被他带回北平后,面上说要留下来报恩,暗中却时时刻刻都在打探消息,寻找溜回去的方法。
这次让他去送信,正好能保证信会送到鹰老大手上,而季鹰若是知晓了小穆的身世,必定拼尽全力保护他,自己便没了后顾之忧。高昀骞甩开披风坐了下来,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品着,挑起嘴角露出了这么多天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