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别紧张,你哥还在76号里,我哪敢想不开。”穆霜白笑着安慰她,语气温柔。
“还说呢!我还以为你没法跟我和爹爹交代,准备自杀谢罪呢。”季音希松了口气开起了玩笑,说着说着又红了眼眶,“你这个坏人,你不是说再怎么样也不会对我哥出手么?!”
“阿音……”穆霜白望着她那梨花带雨的模样,有些心疼。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去给你们通风报信!军统的人也是,可真差劲!干什么要把我哥拖下水……”
“阿音!”院外有人出声打断了她的话,季鹰不急不慢地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来。
瞬间忘了自己腿上还有伤,穆霜白腾地一下跳起身,眼里刚刚的一点柔情全部化成了寒芒,他略略低头“鹰老大。”——见到你就来气!你把我关进小黑屋打便打了,干什么不跟我做生意了?你断了我财路你知不知道?!
“你还是叫我季叔叔吧。”看见他眼神里明晃晃的敌意,季鹰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示意两人坐下,“今天的事还得谢谢你。”
倒没料到季鹰一上来就道谢,穆霜白稍稍收敛了一点,还是冷冷答道“鹰老大言重了,我抓鸣鸿在先,当不得这个谢字。”
头一次听到有人叫自家老哥叫得这般亲昵又自然,季音希在夜晚的寒风里打了个哆嗦。
“你当得。你抓阿鸿是为了方便毁掉军统,保住他的命。”季鹰一针见血,又转脸看了看季音希,“你去通风报信,也存了一样的心思。”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季鹰的眼线遍布上海,这点小事本来就逃不过他的眼睛。
鹰老大叹了口气“可你们想过没有,就算我不提家国大义这些个老生常谈的话,军统也是阿鸿唯一的后盾。”他看向穆霜白,“小穆,你若是想报父仇,找错了仇家。”
穆霜白猛地盯住他。
“高昀骞给你写的遗书,被我手下稀里糊涂截了。本想送给你,但之前李世逡突然上门,信被他毁了,好在他没看到里面的内容。”季鹰把那封信原原本本背了一遍给穆霜白听,伸手覆在他攥紧的拳头上,又叹了一口气,“我今天才发现,穿长衫的你,跟他是那么像。”
一旁的季音希已经听傻了,忍不住开始脑补接下来的一出狗血认亲大戏。
季鹰掌心的温度暖着穆霜白冰凉的手背,他听出高昀骞那熟悉的措辞,字字铿锵,犹如滚烫的血,一路灌进他心里。养育之恩尚未能报,又设计害死了大哥在乎的人,大哥却不怨他,反而一心要把自己托付给季鹰,截信这一出,估计也是大哥算计好的。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鹰老大却自顾自地叹了口气“他和季昀青啊,别扭地过了一辈子,谁都不肯捅破那层窗户纸,只好分道扬镳,到最后才敢光明正大地说出口。”
“原来大哥……有这么在乎他。”穆霜白深吸气,抢在季鹰听出他语气里的愧疚之前问道,“我大哥去哪了?”
一早知道他会问,季鹰的答案已经备好了“第三战区,皖南。”
“季叔叔,谢谢您。我……”穆霜白向来信得过季鹰,至少信得过他那一腔子报效国家的热情,便想着多多少少跟他说点真话。多少该告诉他自己从来都知道孰轻孰重,从来没真想着报仇,那只是拿来哄骗日本人的幌子。可他的目光越过鹰老大,瞄到了门边倚着的一个人影——阿辜。
那人明显一字一句地听着他们的谈话。和去年在小黑屋里一样,穆霜白的话到了嘴边,打个滚换了套说词“我会保鸣鸿平安无事,但军统衰败到这个份上,我不出手,他们的覆灭也只是时间问题。”
季鹰疑惑地看着他,对方手腕翻转,在他手背上轻巧又迅速地划了两个字尽力。
于是他点点头,无声地张了张嘴,用唇语答道好。
在上海滩叱咤风云的鹰老大虽然心眼不少,但归根结底是个坦荡耿直的性子。他说相信,那就是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临走前,他留下一小瓶药“盘尼西林。你腿伤不轻,最近又一直操劳,怕你伤口会感染。最近这药不好弄,权当我替阿鸿还你当年的情。”
穆霜白的眼底闪过一抹惊讶,这么多年过去,想不到季鹰依然牢牢记着哈尔滨的旧事。他望着鹰老大的背影呆了半晌,最终捏着药瓶挑起嘴角笑了笑——明面上对自己的子女采取放养式教育,自己闲云野鹤风光无限,说到底鹰老大也不过是个操劳的老父亲嘛。